当我把傅文津按在地上意欲挥拳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挣扎与反抗。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陈汝杭面前是多粗鲁,多莽撞。
妈妈也跟我说过,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为什么还这么冲动。
我并不知道原因,我一直都这样活着,要尽兴,要自由,宁愿去死也要维持如此自私的不道德。我憎恶一切伤害我的人,并试图报复他们。
比如,我从不见那个欺骗我妈的亲生父亲,哪怕他死。我把爸爸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眼看着那些医生护士把他摁在地上。他像只爬虫一样无助悲伤,凝着眼泪看我,哀求我。我转身走掉了,走进明亮的春光之中。那里站着我的叔叔冯茂霖,一个道貌岸然的恶心的家伙。我拼命伤害他,我要他死,总有一天的。
我这样残暴并且丧心病狂,但是现在,我愿意为了陈汝杭收敛一点。我早就意识到了,我爱上陈汝杭了。
我停住手,站起来,回头看着陈汝杭。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没有光。他惊恐而茫然,瘦弱的身体微微发抖。他又哭了,是被我弄哭的。
可这种感觉很好,他不为别人流泪,他只为我痛苦。他的心只有一颗,这一刻,里面装的都是我。
我想跟陈汝杭说话,但是不知道说什么。
车祸失忆的狗血桥段竟然发生在我男朋友身上,我简直哭笑不得。
陈汝杭就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他摸着自己疼痛的脑袋,让我出去,但我执意不肯走,就站在那里。
傅文津拽我,想把我拉出门,他轻声警告我:“小杭刚刚醒,你不要刺激他。”
我像个无赖,或者说,我在陈汝杭面前就要做一个无赖。因为我在恐惧,我害怕陈汝杭就这么不要我了。
我有点想哭,终于咬牙忍住。我走到陈汝杭面前,握他的手,我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陈汝杭抬头看着我,他的脖子又细又长,只有美妙的一握,喉结突出,像粒饱满的果实。这时候,我渴望变成鸟,啄走这颗果子,用它抚慰我的心。
我想起我跟陈汝杭最后一次视频通话,他就是这样,仰着脸,嘴唇半张,亟待被吻。
那时候,他想跟我□□,而现在,是我想跟他□□。不要紧,什么都不要紧,总之,我在这一刻确认了自己。
于是,当着傅文津跟陈敏恭的面,我捧住陈汝杭的脸温柔地吻他。
陈汝杭显然很恐慌,他想抽回手,但被我死死攥住。我说你别动,他胆怯地后退,说我不认识你。我说没关系,我再亲你一下,你会想起来的。
我按住他的后脑勺,吮吸他苍白的嘴唇。然后,一股温暖的热流涌了出来。
我承认,我确实泊起了,但喷薄的不是我身体的津液,仅仅是,鼻血。
他妈的,这个鬼地方,冬天怎么会这么干燥。
我摸自己的鼻子,看着陈汝杭,他的脸被我的血濡湿,鲜红的一片。我想,他这是为我盛开了。
我自恋地爱他,我以为他也会像以前一样爱我,但是陈汝杭使劲把我推开了。
这时候,保安冲进来把我摁住。听陈敏恭的意思是,他们要把我扭送到警察局。
我开始害怕,倒不是因为要戴手铐要坐牢,而是,陈汝杭怎么办。
陈汝杭当然不需要我担心,他有傅文津,一个温柔体贴又情绪稳定的男朋友。
陈敏恭走上来,他暂时失去了作为大学教授的翩翩风度,指着我的鼻子骂:“真是流氓,你怎么能——能亲小杭呢?”
我歪着脑袋,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挑衅而顽痞的笑。我瞥了眼傅文津,反问陈敏恭:“那么他呢,他都把小杭睡了。”
我想起什么,又补充:“不对,他是强尖了小杭。”
陈敏恭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灰,他难以置信,只瞪着傅文津。
他的优秀博士生,学术精湛,品德良好,积极上进,怎么会强尖他的儿子。
傅文津上前一步,狠狠揪住我的衣领。我终于触怒了他,他忍无可忍,要与我大动干戈。
“你别胡说八道。”傅文津为保自身清白,不得不对我挥拳相向。
而我,没有还手,砸倒在地。因为我看见陈汝杭在哭,他流出大颗的眼泪,洁净的眼泪。他当众受辱,都是拜我所赐。我知道,我为逞一时口舌之快伤害了他。
我挨了傅文津好几下,直到陈敏恭开口,他叫傅文津住手。
陈汝杭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挺着腰背,坐得笔直,勉力为自己挽回尊严,他说,他没有强坚我,我们当时在谈恋爱,我是自愿的。
后来,我被姗姗来迟的警察带走了。陈汝杭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他大梦初醒,似乎很累,蜷着身体缩在被子里。我叫他,他翻过身去,没有理睬我。
我想完了,我真的完了。我为什么不能听妈妈的话改一改自己的坏脾气。现在,我亲手把陈汝杭推进了别人的怀抱。
我因寻衅滋事被宁西派出所拘留,第二天,冯茂霖就千里迢迢从蛟江赶来,帮我收拾烂摊子。
我并不感激他,反而憎恶。
冯茂霖,他又要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凝视我。我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几乎无法铲除。他恐怕早就想杀我了,我死了,我妈就独属于他一个人。他们双宿双飞,他们举案齐眉,恩爱到白头。
我有时候想,这样也好,我妈遇人不淑,被同性恋骗婚,一个不够,还是两个。如今,她总算遇到一个真心实意的冯茂霖。
冯茂霖站在门口抽烟,他风尘仆仆,看上去很憔悴。他的头发花白,这让我意识到,冯茂霖已经五十岁了。他比我爸还大五岁,又常年辗转于权贵豪门之间,他恐怕会老得很快。
我走上前,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是爱马仕的网状芭蕾。我在会所包养的那个男孩很喜欢,我曾经痴迷于他的身体时还特意送了他一瓶。他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收入囊中,用指头轻佻地勾住了我的领带。他根本不在意那瓶香水,也不在意我,他跟我上床,要我的钱。
我皱了皱眉,觉得不对劲,我妈绝不会用这一款。
冯茂霖转过头来看我,指间夹着香烟,烧完了,烫得他猛然一惊。
我说,你不用特意过来,最多一周,我也就出来了。
冯茂霖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我的头歪在一边,眼睛却盯着他。
他的羊绒大衣脏兮兮,看上去很不体面。我用指腹抹掉嘴角的血,看着冯茂霖。我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打我?
冯茂霖还想打我,他一扬手就被我攥住了。他气得不轻,嘴唇直发抖。他苦心养育十几年的小孩是个白眼狼,不仅不念他的好,不报答他,还要反过来伤他的心。
哎,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你们不是早知道的吗。我跟我亲生爸爸如出一辙,我们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们活该到今天的地步。
我那个爸爸,他不知道死在哪里,而我,将来也会步他后尘。同性恋生出来的小孩能有什么出息,我罪该万死。
冯茂霖让我上车,我转身就走,打算去医院看陈汝杭。我想死他了,不知道这几天他过得怎么样。
冯茂霖追上来,他拽我,想把我拖进车里,但我人高马大,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冯茂霖揪住我的衣领,说你要是不跟我回去就永远别回家。
我想了想,还是甩开他。走到马路中央,我停住脚步。因为不回家,我就没有钱了。
我转身,对冯茂霖说:“我回医院去上班,但是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我男朋友,没他我就活不下去了,你帮我把他弄回蛟江,我就好好上班,好好学习,硕博连读,出国进修,什么都行,你说了算,只要你帮我把他弄回去。”我的语气很坚决,一点都不肯退让。
冯茂霖皱着眉,他觉得我简直孺子不可教。蛮横霸道,无德无品,他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侄子,或者说继子。
“你知不知道,这样犯法?”冯茂霖说。
我说我知道,但是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我找不到他之后差点疯了,你不想我跟我爸一样去住精神病院吧?
冯茂霖说我想想,他掏出烟,我讨好地替他打火。他抬眼看我,我低着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知道,他在审视我,他在判断我的心意,但是不要猜忌,不要怀疑,此时此刻,我是真的爱陈汝杭。至于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以后,我再慢慢说。
眼前,我要的,就是把陈汝杭带走,留在身边,用尽一切手段。我要把他逮住,锁起来,搂在怀里。我快要冷死了,这个该死的冬天。
这时,冯茂霖用他的皮手套擦我的脸,我才反应过来,我又流鼻血了。
我跟冯茂霖说,我受不了这个鬼天气了,你赶紧想办法,我要回蛟江。
冯茂霖看着我,他说,你以为我怎么知道你出事了,人家男朋友告诉我的。
我猜,他想劝我的,劝我安分守己,劝我不要如此下流卑鄙。我耸耸肩,对冯茂霖说,那是前男友,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才是他喜欢的人。
冯茂霖沉默了,他把烟头砸在我脸上,转身就走。我捏着半截烟尾,笑笑。我知道,他放心不下我,就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我妈。我跟我妈可是有一脉至死无法断裂的血缘,他又凭什么不爱我。
我这样自信,站在宁西苍茫的大雪中,身体里流出许多的血液。我抹鼻子,一次又一次地抹,抹到第三次,我看见冯茂霖的车倒回来,他降下玻璃窗,跟我说:“上车。”
我把自己塞进后座,抽纸巾塞住鼻子。这时,手机响了,是傅文津的电话。我接起来,问他陈汝杭呢。傅文津说,你回蛟江吧,不要再出现在小杭面前了。
“**的,你骗我的事情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敢叫我回蛟江?”
“是小杭的意思。”傅文津语气平静地告诉我,“他说他不记得你了,以后也不想见你。”
“去你妈的。”我狠狠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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