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黑乌鸦羽毛

我想立即去医院找陈汝杭,但是不幸发烧了。

在酒店里躺了两天,傅文津来看我。他给我带了点吃的,是医院的包子。

我捏在手里,捏成了坚硬的拳头,真想砸在傅文津脸上。

我跟傅文津说,你应该知道,我跟陈汝杭的感情比你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那几年,陈汝杭几乎跟我无话不说。他跟我抱怨,跟我撒娇,跟我谈论父亲多次出轨,母亲与他发生争执,两人不顾颜面地互相谩骂互相殴打。他是个小小的孩子,只能站在一边畏惧。他害怕他们都不要他了,事实也确是这样。

大概从七八岁开始,陈汝杭每个月都要轮换在父母家里住。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旅行包,里面装着他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衣服。

他常年在父亲与母亲家里来回辗转,像一场徒劳的奔波,谁都不要他,可谁都需要履行法律层面上的抚养义务。

我想,傅文津并不会懂。当时的傅文津还沉浸在保研以及出国留学的美梦之中,他的眼里只有大洋西岸的美利坚,发青发黑的自由女神像。

傅文津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摆出一副想跟我促膝长谈的姿态,我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喝冯茂霖给我买的汤。

傅文津说,小杭让我来送你。我冷笑一声说不必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

傅文津摇摇头,他说你找不到小杭的,我把他藏起来了。

我猛地起身,砸了碗,揪住傅文津的衣领,我问他:“为什么骗我,还拿陈汝杭的死来骗我,这很有意思吗?”

“是啊,相当有意思。”傅文津说,“我不想再让你见小杭。”

“你以为不让我见他,他就会喜欢你吗?”我一把将傅文津拽起,跟他对峙。

傅文津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是在害怕,怕陈汝杭真的爱上我了。

我们差点又撕打在一起,但冯茂霖进来了。他让我松手,我给了傅文津一拳才把他推开。

我有意嘲讽傅文津,我说:“你不是要出国吗,怎么还没走?”

“不走了。”傅文津重新把自己整理好,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羊绒围巾,是陈汝杭送他的那条,然后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我留下来照顾小杭。”

傅文津打算走,到门口又折返,他说:“我向老师坦白了,我跟小杭从他高中开始就在恋爱,我们也发生了关系,我会对他负责。”

“负你妈的责。”在我想冲上去的时候,冯茂霖把我拦住了。

傅文津挑衅地看我一眼,转身走了。他没有关门,我看见走廊里的那只金色吊灯仿佛在晃动,一颗一颗水晶急落而下,像一次华丽的崩塌。

我没有再多想,迅速换好衣服去找陈汝杭。

冯茂霖打了好几通电话,让他那些位高权重的朋友帮忙,就为了帮我找一个陈汝杭。

我一边发烧呕吐,一边等消息。

晚上,冯茂霖告诉我,人找到了,就在宁大附属医院。我急欲出门,冯茂霖拉住了我,他要我记得兑现自己的诺言。我敷衍应付,说你放心。

冯茂霖到底是有手段的,他甚至联系上了陈汝杭的父亲陈敏恭。

冯茂霖带着我——他关爱深切的继子,坐在了宴席上。

对面是陈敏恭,还有大病初愈的陈汝杭。

陈汝杭断了一条腿,手术之后只能坐轮椅。我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握着他的手。他有些难堪,轻声命令我放开。我说我不放,我看他,甚至想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他。

我问陈汝杭,你还是没想起来吗?

这个时候,距离陈汝杭清醒已经一个多月了,但陈汝杭还是摇头。他躲开了我的视线,这让我心生怀疑,我不知道陈汝杭究竟在想什么。喜欢我是他说的,想跟我在一起也是他说的,作艾是他提的,口教也是他提的。无论是肉缇还是精神,他应该都是爱我的,为什么要说不认识我?

这顿饭吃得很顺利,虽然陈汝杭并没有跟我说多少话。我一个劲讨好他,给他夹菜,擦手,伺候他穿大衣。

陈汝杭突然说他想去厕所,我说我帮你。

我把陈汝杭抱起来,冯茂霖在这时呵斥我,他命令我把陈汝杭放下:“像什么样子?”

陈敏恭皱着眉看我,他问冯茂霖:“你说吧,之后是什么打算,小杭还没上完学呢?”

冯茂霖自然有他的办法,他神通广大,能替我摆平一切。

陈汝杭被我抱得脸发红,他挣扎着要下来,我说你别动。陈汝杭看着我,他说你怎么还是这么蛮不讲理。

我跟他笑,我说你这不是能记得我吗,为什么说想不起来了?

陈汝杭没回答,他垂着头,我看到他镶在眼睑的那一圈密密的黑鬒鬒的睫毛忍不住想逗弄他。

陈汝杭脸上长着一些小雀斑,他人挺高,但是瘦,眼睛不算大,双眼皮淡淡的。跟会所里那些男孩子比,他当然不算好看,但陈汝杭就是陈汝杭,他对我来说太特别了。

我把他抱进洗手间,想低头亲他,他偏过脸避开了。我跟他说话,他的手机又响。

是傅文津,但陈汝杭没接,他掐断了。

我放下陈汝杭,动作小心,生怕他受了伤。陈汝杭推我,让我出去,我说我帮你,你这样不方便。

陈汝杭警惕地看着我,但他在这场大病之后变得十分瘦弱。我一把搂住他的腰,脱下了他的裤子。

我想我还是对他太粗暴了,但我就是这种人。我愿意改,可我一时之间又改不了。我问陈汝杭,你跟我回蛟江好不好。

陈汝杭以一种陌生而恍惚的眼神看着我,他仿佛真的不认识我。

我亲他,摸他的腰跟臀部,他怕得发抖,眼睛红了。

陈汝杭没有回答我,他用力搡开我。然后自己瘸着腿站到墙边去了。

他还光着一双腿,白花花的,我却不敢再看。我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转过身去。

陈汝杭直到上完厕所都没有理我,我扶着他出去,发现陈敏恭已经不在了。

冯茂霖说,陈敏恭去医院了。

这时,陈汝杭发出笑声,他说,我小妈要生了,我就要有弟弟了。

我没有说话,想去抱陈汝杭,然后被冯茂霖拉住了。他说,我叫人定了明天下午回蛟江的机票。我转头跟陈汝杭说,等下我帮你收拾东西。

陈汝杭站起来,他要走了,走之前又跟我说:“我不跟你走。”

冯茂霖把烟摁死,他跟陈汝杭说:“我跟你爸爸都谈妥了,我帮你联系学校,你可以跟千一一起念研究生,毕业之后的工作我也会为你们安排。”

“不用了。”陈汝杭说,“我不想做寄生虫。”

我一时来了气,我拽住他的手,问他:“什么叫寄生虫?”

陈汝杭仰头看我:“难道不是吗?冯千一,这种人生你要过到什么时候?”

陈汝杭走出包厢,离开了我。我颓然坐在那里,想起陈汝杭的画册,名字叫做:恋爱人生实录。

恋爱并不仅仅指爱情,是对生命的爱。我不知道我是否爱我的人生,也许不,否则我怎么会经常想到死。我懦弱,胆怯,卑劣,所以还活着。我无数次设想,如果能在这一刻死掉,我将拥有怎样的快乐。要,还是不要,我想不好,因为我的命只有一条。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还黑漆漆的,又下了雪,我冻得直发抖。

打车到陈汝杭家门口,我给他打电话,陈汝杭没接,我就站在窗台下喊他。

老佣人跑出来,我还没有说话她就主动请我进去。我有些惊讶,直到走进客厅,我才知道原因。

傅文津来了,他跟陈汝杭面对面坐着。陈汝杭歪身子靠在暖气片旁边,他受伤的那条腿还打着石膏。

陈汝杭在画画,手上脏兮兮的都是水彩。他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冷冰冰地请我坐下。

我们之间很陌生,完全不像是在恋爱。

陈汝杭把他的画画完才抬起头来,他对我说:“冯千一,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我疑惑地皱眉,问他是什么。陈汝杭叫老佣人去他房间里拿,没多会儿,礼盒就到了我手里。我打开,只有一片黑色的羽毛,是乌鸦的羽毛。

我暂时,不愿意跟你解释这片羽毛的出处,我只想挽回陈汝杭。

然而,他又开口了,并且表现得很决绝,他说:“我们现在分手,我也不会跟你走,你回去好好上班念书。”

我正想说什么,陈汝杭又转头看傅文津说:“你也走,去留学。难为你不喜欢我还要睡我,那么勉勉强强地装作你在爱我换来的机会,不要浪费。”

“我不想再跟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纠缠,我也不会听我爸给我安排什么,他都有新的小孩了。我妈死了,我现在就只有我自己,我想重新开始。”

我与傅文津皆是哑口无言,我们眼看着陈汝杭被老佣人扶进房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谁也没有站起来。

傅文津在快天亮的时候离开了,他要去研究所整理资料,后天有一场学术探讨会。

而我,长久地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雪。老佣人出来,请我离开。我笑了笑,还是那样蛮不讲理,我说,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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