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世幻境(三)

乐景云在文学和音律方面的造诣很高。

自婚后,自家无事之时,林琇便整日同乐景云呆在自家后院,或看乐景云写写诗文、描描丹青,或跟随他学习音律,或单纯听乐景云弹奏古琴或箜篌之类的乐器……生活平静而美好。甚至因为生活舒心,使得林琇成亲之后容貌一日胜过一日,成婚多年后,容貌竟然还比初初成亲之际还要来得貌美动人。

林琇出嫁之前,读书极广。

林琇出生于枝繁叶茂的林家,是林家六房的嫡次女。林家在乐都算不上显赫,但历代家规极严,对后辈子孙的教养极为重视。虽林家除去大房极有出息外,其他几房都不过寻常,但林琇与所有的林家小辈一样,都是自小被严格教养着长大的。

但是有人早慧有人晚慧。幼年之时的林琇笨拙迟钝,比起自小聪明伶俐且能歌善舞,外向爱笑的亲姐妹及堂姐妹们,常常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学会一支舞蹈或一支曲子。也是因为林琇幼年之时表现出来的迟钝和笨拙,父母和族人皆不太喜欢林琇。甚至后来看见她实在不是习舞唱曲的苗子,便不再让人教习她舞蹈、唱曲和弹奏乐器了,唯独还请了专门的教习夫子教她识字,预防她大字不识,日后嫁不出去。

父母及长辈的不喜,及其同辈姐妹们的排挤,使得幼年之时的林琇极为内向孤僻,唯独喜欢躲在房里看书。只能跟随教习夫子学习诗歌辞赋后,林琇更是对学习、阅读各种诗歌辞赋和杂文上心。随着年龄的增长,林琇在学习上的悟性也越来越高,崭露出来的天赋和聪慧也越来越惊人。年老的教习夫子一方面怜惜林琇在家中受到的冷待,另一方面又惊叹于林琇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便更加用心地教导林琇。如此一来,一个爱学,一个乐意教,不过几年,林琇便成长成了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温婉女子。容貌清丽,神情平和,眼神清澈有神,言行举止从容、优雅、低调内敛……林琇竟是在林家所有人都毫无察觉中长成了一个令人见之忘俗的美丽女子。

故而在乐国二王子乐盛德亲自上门来替其兄长乐景云向林琇提亲之际,所有林家人都轰动了、惊呆了。

怎么可能是毫不出众的林家六房嫡次女林琇?林家各个长辈内心惊涛骇浪,只强撑着笑脸,招呼着上门来的乐盛德,一度晕晕乎乎,不知自己回或说了些什么。

送走乐盛德之后,林家的长辈们第一次郑重地唤来了林琇。但十七岁的美丽女孩亭亭立于眼前时,林家的长辈们又被惊了一次,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醒悟了过来,神色也变得尴尬起来。……

林琇和乐景云二人初初成亲之际,谈诗论词,志趣相投,几乎整日形影不离。加上乐景云才貌双全,温柔体贴,且为人风雅、专一,无妾或通房等乱七八糟的女人,后院一片清净。成亲第二年,林琇便心甘情愿且满心欢喜地生下了长子乐鹏远。

虽说林琇只是嫁给了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的乐景云,但乐景云仍是王室子弟,林家之人对嫁人后的林琇虽算不上多么重视,但是也绝不会轻视或忽略了去。

如此一来,林琇的生活便过了整整八年梦幻以求的舒心和安宁日子。

然而世上又有谁有那种滔天的福气和运气得以安享一世舒心无忧的生活呢?

乐国历753年,也就是林琇嫁人后的第七年,老乐国主逝世,乐国二王子乐盛德继承国主位。新国主承位典礼过后,掀起了一轮血雨腥风。除去乐景云和四位公主之外,乐盛德之后的十位王子竟是全部被新国主或杀或囚禁了起来。

自那时起,林琇的生活便也开始慢慢变了。先是娘家跟自己断了来往,再是夫君变得整日惊惶不安。娘家跟自己率先断了联系,于情感上,林琇觉得难以承受。于理智上,林琇却觉得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因娘家的绝情和舍弃郁结一段时日后,乐景云的异样却严重得让林琇再无暇顾及其他。

“二弟,不要!”身旁惨厉的叫声惊醒了林琇。

林琇被惊醒后,睁眼便看见原本好好睡在旁边的乐景云一声惨叫后,已经醒来,靠坐在床头,满是汗水的脸上全是惊惧。

“景云,你怎么了?”林琇爬起后,便担忧地问道。

“只不过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没事。”看见林琇被自己惊醒,乐景云抱歉地笑了笑。

看着乐景云布满汗珠且苍白的脸色硬是挤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林琇的心很不舒服,起身下了床,自衣柜里床头叠好的衣物里,抽了一条素白的手绢,然后细心地帮乐景云擦去额上和脸上的汗水。

擦汗的时候,林琇的手隔着手绢,都能感觉到乐景云脸上一片冰冷,忍不住便露了担忧的表情来。

乐景云和林琇离得极近,且面对面。乐景云看着妻子近在咫尺的美丽脸上毫不作伪的担忧,心里更是不安,忍不住便一把将近在身前的林琇紧紧拥进了怀里,头也搁在林琇的颈窝里。而在林琇看不见的角度,眼底的痛苦、担忧、不安更是清清楚楚地显露了出来。

感觉到了乐景云莫名而来的不安和脆弱,林琇只愣了一下,便双手环住了乐景云的腰,紧紧地回抱了他。

嗅着妻子颈窝和发间传来的清香,乐景云闭上了夹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双眼。脑海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到了一些往事……

“大哥,你帮我一个忙,可好?……就是那天那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我已经查明她是林家的女儿了。……我心里忘不掉她。……她现在身份不够高,我无法迎娶她为妻。我不愿意委屈她。你先代我把她迎娶到府里安置,待日后我成功上位,再来你府里风光迎娶她为正妻,如何?……”

听着红着耳根的少年站在自己的眼前说出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大哥,你背叛了你我的约定!”眼神失望且愤怒的少年站在自己的面前,只说了一句话便拂袖而去。而那一句话却让刚刚得知自己的妻子怀了身孕的自己满腔喜悦尽消。……

承位典礼上,身穿象征王权的黑色滚金边的华贵服饰青年,举手投足间一派霸气,但是那双眼眸却是冰冷无情得让人触之即心生恐惧。……

……

“啊!”伴随身边侍女高亢的尖叫声,和手中托盘及点心摔落地上的巨大脆响,书房床上原本衣衫不整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微微分了开来,都把脸转向了门口。

而林琇手里牵着只有七岁的儿子乐鹏远,就那么措不及防却又好像早有预感般地看到了自家夫君那张英俊的脸同美貌妖娆的侍女面容一起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呵!自己竟然相信了乐景云真的只是为了每晚做噩梦不惊醒自己,才主动要求地搬到书房的。林琇满脸满眼嘲讽地看着乐景云,泪水却忍不住慢慢涌上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夫人!”身旁摔落托盘的侍女和身后的另一侍女看见书房内的不堪后,只担忧地聚到了林琇的身边。

“娘,爹……”矮矮小小的乐鹏远还弄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到了跟侍女在床上纠缠不清,此刻正僵硬地看了过来的父亲,以及感觉到了自己母亲身上强烈的情绪波动,不安地扯着林琇的手。

林琇侧头向下看了一眼儿子乐鹏远不安的稚嫩面容,闭了闭眼,然后便把乐鹏远推到了身后的侍女怀里,说道:“你们先把他带回他自己的房里。”

“是,夫人。”两个侍女虽然担忧不安,但是仍是乖乖地应了,然后哄着抱着不依地想要回到林琇身边的乐鹏远渐渐走远了。

待耳边再也听不到儿子和两个侍女的声音后,林琇一步一顿地缓缓走进了书房,走向了书房内的两人。

鼻子闻着空气中那种男女欢.爱过后的气息,林琇反胃到想吐。但是她却没有退出书房,而是直直走到了书房的床边,近距离看着那张熟悉的男子面容。仍是那双狭长美丽的丹凤眼,仍是温润如玉的俊美容颜,但不同的是,那双眼里再也看不到满满的深情和喜爱,只有痛苦、挣扎、害怕夹杂在了一起。

“……”乐景云想要说出道歉的话语,但是看着林琇那张满是失望、伤痛和愤怒的冰冷面容,却只是蠕动了一下嘴角,什么话都吐不出来。

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站着,原本恩爱地令人人羡慕的夫妻两人就那么对看着,相对无言。

“夫人,我是真心喜欢大公子的。看在婢女服侍了大公子几场的份上,求夫人成全了婢女吧!”床上的那个美貌侍女熬不住那种沉默,衣衫不整地爬下了床,跪在林琇的面前,哀求道。

在乐国,大家族的夫人都是可以随便处死爬床的侍女的。虽林琇一向温柔,待下人侍女极好,从不打骂,但心术不正且已成功爬上男主人的床的侍女,看着林琇冰冷的脸,心中发憷,只不住地哀求。

林琇的视线由乐景云的脸上转到了身前不住哀求的侍女身上,听着侍女说出来的话,神色愈加冰冷,心中的愤怒也越来越多。

“砰!”半人高的花瓶摔落到人的头上,发出了脆响。

“夫人,您……”美貌妖娆的侍女捂着满头满脸的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维持着推到花瓶的林琇,然后昏倒在地。

“……”乐景云震惊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流到脸上的鲜血掩住了美貌的侍女,然后便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琇。

手伸出,缩回,伸出,缩回……林琇挣扎了许久,仍是没法将另外一个稍小的花瓶砸到乐景云的脸上,只气恼且心伤不已地转身疾步离开了书房。

回到跟乐景云自成婚起便一直住着的房间,林琇便拴上了房门,默默地坐到了软榻上,然后开始捂脸痛哭。

反应过来后,跟着追到了房门外的乐景云,痛苦地听着房间内隐隐传来的压抑、悲痛的哭声,忍不住拿头去撞柱子。

哭声延续了许久。哭声停了之后,便是各种摔砸和撕扯东西的声音。

林琇把房内所有能够让她联想起乐景云的东西都砸了。两人一起看中买回来的花瓶,砸了。茶盏杯子,砸了。……乐景云送给自己的首饰全摔到地上,断了。镜子也砸了。……砸完了东西,林琇便去撕扯床单和衣服。扯不烂,林琇便拿着剪刀将床上绣着成双鸳鸯的枕头、被子全剪成了碎片。绣着鸳鸯的肚兜和香囊,林琇也全剪了。……摔砸加剪,破坏掉一切象征忠贞爱情以及能够联想起以往深情的东西后,林琇气喘兮兮地靠上了一个半开的窗户。

靠着窗户平复心情的时候,身后木质的窗户不知怎的,竟是散裂了开来。心灰意冷的林琇来不及呼救,便仰面摔落到了身后窗户外的池塘。池水涌入口鼻的时候,想到年幼的儿子,林琇的眼角流出了眼泪,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慢慢坠入了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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