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13.

沈净婚后几乎没有和丈夫发生过什么分歧。

丈夫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更何况他身高马大的,她这个九十多斤的小身板几乎扛不住他的拳头。结婚前期她还试图挑战过他的权威,然而几次下来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索性便不再有什么奢求。

再说她本身就是老好人的性格。

这些年便变得越来越沉默。

幸而丈夫平日里喜欢在村口的麻将室打牌,只有一日三餐的时候,两人才需要坐在餐桌上有短暂的相视。

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发生激烈冲突。

那晚,她在睡梦中听到了女儿的叫骂声,没多久就听到了丈夫的喘息声。丈夫常年干粗活、身体素质很好,就算是爬几座山头呼吸声都未必这么沉重,他只有在动手打人的时候控制不住气息,暴怒会迅速挤满他整个胸腔和脸上,脸上会有一种奇异的粉红色、眼睛则会有轻微的凸起。

这些年她已经很少听到这种声音了。

但身体还是会习惯性地战栗。

她拿起床头的杯子喝了一大口凉水,才赶忙穿上拖鞋往门外走去。

客厅外丈夫和儿女已经打作一团了。

丈夫随手将身上的皮带解开,往女儿身上招呼,仿佛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他的仇人,边打嘴上还嘟囔着:“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到脑子傻了。像你那个一闷棍憋不出一个屁的妈一样。你哥哥哪里得罪你了,还值得你这么暴跳如雷。我就这么跟你说了,他今天就是把你杀了,你也得乖乖地束手就擒。他是我们老张家唯一的种子,你他妈地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丈夫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早就已经失去了理智。

而女儿的性格向来是不服输的。

她一边躲着攻击一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大傻逼!不就是贡献了几颗精子就觉得是我的爸爸了吗?你说说你这么多年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什么?那我也跟你说,你要不今天就把我打死,不然有朝一日我肯定会拔你的氧气管。不对,你中风我都不会把你送进医院,我就要看着歪嘴鼻邪地坐在轮椅上,天天鼻涕唾液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却也只能坐在村口里被那些小傻子欺负,让他们往你身上丢虫子蚂蚁。”

女儿口齿向来是伶俐的。

这些年在学校不管是打架还是吵架从未落于下风。

她时常听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在背后说,沈净这个脓包倒是生了个反骨仔。但女儿在家里从来都是安静的,每天回来吃完晚饭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几乎不会和家里人有任何接触,直到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不了解母亲,也不认识女儿。

她们母女三代人在自己的轨道上前行,互不相熟。

丈夫和女儿的冲突愈演愈烈,儿子像是一只吓坏的鹌鹑,站在客厅里显得无辜又可怜。只是有时候看到丈夫的皮带袭来的时候,便替自己的妹妹挡下这一击。

他十分怯懦却又为了妹妹非常勇敢。

此时,门口已经站满了很多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沈净赶忙上前叫上两位堂叔去拉架。

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她上前扶起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女儿,却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恨意。那是一双没有惧意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女儿用一种可怕的目光咬牙切齿地看着丈夫、看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而看着沈净时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无奈、或许是冷漠,但或许也有仇恨。

女儿轻声道:“不需要你的假好心。我时至今日落到这种田地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丈夫闻言一脚踢倒了沙发,暴怒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发癫了吧。你说你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一日三餐跟上供似的端到你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女儿冷笑道:“她最大的错就是给我选了你这么个傻逼父亲。”

“你们一日三餐供着我,不就是希望我出人头地,让我以后照顾这个傻逼哥哥吗?”

“当初生我可不就是想上个养老保险。”

“咱们一家子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呵呵,超雄的爸、懦弱的妈、傻逼的哥,还有一个冷漠自私的我。我看咱们今天就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也不用流入社会去祸害其他人了。”

……

女儿的话如同一柄利剑插入了自己的胸腔。

这些年风平浪静的生活在今夜彻底撕开了遮掩的帷幕。

她麻木地将女儿和丈夫强行分离,将他们两个人都塞进各自的房间里。最后去安顿那个吓得不行的儿子,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岁的青年,恍然间想起来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沈净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用毛巾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14.

第二天家中的亲戚们集聚一堂。

丈夫边喝着酒边在酒桌上大骂自己的不孝女,末了还会指责几句沈净。大致的意思是她不应该让女儿去读这么多书,要是像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初中毕业就跟着阿姨婶婶们学一门手艺,美容美发美甲或者是其他的,熬过两年学徒生活就能够挣钱养活自己了,偶尔还能给家里寄点钱补贴家用。

再过两年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

他们做父母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逢年过节还能吃他们几两酒、几口肉。

而沈净母女则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两人沉默无言,沈净在帮女儿收拾书包和住宿要用到的生活用品,女儿则是安静地坐在座椅上削铅笔。

待看到她将现金塞进书包内侧时。

女儿忽然开口道:“对不起。”

沈净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没关系,而只是轻声道:“往后你哥哥将不再是你的责任,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会需要你赡养他。若是我老了走不动了,我就一包老鼠药把我们两个人都毒死,绝对不会让我们成为你的负担。”

这是温和的沈净少有的坚定和决绝。

女儿削铅笔的手顿住了。

沈净接着道:“读书,你尽管往上读,无论你读到哪里,妈妈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上去。这次模拟考被你爸爸搞砸了,但你放心往后你人生的每一次考试他都不会再参与了。”

女儿试探道:“你要跟爸爸离婚吗?”

沈净喟叹一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啊。”

女儿失落地低了低头,继续削手中的铅笔。

门外众人的喧嚣声和门内她们的沉默声同时存在,她们都知道这个家庭终究是走向了消亡,只是她们对于消亡的理解不一样。

15.

女儿高考以后不久就离开了山村。

还未等到成绩出来就走了。

她拜托学校的老师介绍了一份暑假工作,去惠州双月湾的一家民宿里当清洁工,包吃包住还给两千块的工资。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湛蓝色的海洋,也是她第一次知道中国地图上的山水落在眼睛里是一种怎样的震撼。

暑假正是海边旅游的高峰期。

她每年的工作并不轻松,但这种繁忙的工作正好能够让自己不胡思乱想。有次她正在房间里做清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回来找遗失物品的游客。那人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胸前挎着一个银白色的相机,待看到她的时候颇有些意外,毕竟酒店做清洁工作的大多数是四五十岁的阿姨。

她们在房间里简单攀谈了几句。

而那个中年妇女正是我。

然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沈净的女儿,而她也不知道我们来自同一个乡村。我们短暂的会面并没有在彼此的人生留下什么特殊的痕迹,只是时过境迁,我忽然回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张之冥,冥冥之中的冥。

她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困惑。

笑着对我说:“从前我叫张之敏,因为我妈妈希望我做个机智灵敏的小女孩,但是我长大了以后发现,有时候做聪明的人实在太痛苦了。”

我问道:“那冥冥之中的冥现在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后道:“或许只是想告诉自己,即使很多事情已经是命中注定,但我终究能杀出一条血路。”

那是我们第一次短暂地相逢。

至于后来在异国他乡重逢。

成为彼此的好友已经是在六年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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