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桃李年华的粟粟族巫医阿萝在鹰嘴崖采药时,发现了一个被人架着的血人。
“把他放下,我来看看。”阿萝上前。
胡瑾带着几分犹疑将宁王刘昶放平,没办法,已是末路穷途,只能听天由命。
折断的狼牙箭横贯左肩,玄铁甲裂片深深扎进冻土。她蹲下身,骨刀挑开男人被血糊住的前襟,肋下弯月状旧疤在雪光中微微发亮。
"倒是个命硬的。"阿萝将一把止血藤嚼碎敷在男人伤口。
竹楼火塘腾起青烟时,索伊的铜药杵在石臼里顿了半拍。老族长望着女儿带进来的男人:残甲下的肌理分明是常年习武才有的线条,右手虎口茧子厚得能磨断牦牛筋。
"阿爹,搭把手。"阿萝掀开神龛下的红椿木榻,玄鸟纹毡垫立刻被血污浸透。索伊沉默着递过捣碎的血竭藤,兽牙项链随着动作撞在铜杵上,叮当声惊醒了檐下挂着的冰凌。
刘昶就是在这串脆响中醒来的。模糊视线里,少女额间朱砂比火塘还灼目,发间青金石坠子随动作轻晃,像极了那年冬猎时见过的极光。
"猎户陈七...谢姑娘救命..."他咳着血沫去摸腰间钱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腕子。
索伊的铜杵声又响起来,带着某种古老的节奏。老族长深褐色的瞳孔映着火光,在刘昶腰间玉带钩停留片刻,终究什么也没问。檐下兽牙风铃撞碎夜色,第一片蓝尾鸢花瓣正在冻土下悄然蜷缩。
……
竹楼药烟漫过檐下赤藤,刘昶伏在红椿木榻上,肩胛箭疮溃如蜂巢。阿萝旋开骨刀时,瞥见腐肉中嵌着半截倒钩箭镞——分明是军队惯用的狼牙箭。
"山熊可不会用军械。"她将染血的棉纱掷进陶瓮,银铃铛扫过他腰间半露的玉带钩。索伊族长在门外捣着血竭藤,铜杵声震得梁上兽牙风铃叮当作响。
刘昶把脸埋进臂弯,喉间滚着闷笑:"姑娘说笑,边军溃兵流落山野是常事。"
……
崖顶蓝尾鸢被暴雨打蔫时,刘昶在火塘边烧得浑身滚烫。阿萝冒雨采来湿漉漉的鬼针草,叶片嚼碎敷在他肋下旧疤。他昏沉中抓住她腕间骨镯,错认作军中传令的铜铃:"柳将军...烽燧台..."
阿萝指尖抚过箭疮边缘的锯齿状溃烂。粟粟族巫医世代修补战场残躯,这般棱角分明的贯穿伤,只有制式长矛能造成。
……
山雾漫进竹窗时,阿萝的燧石刀凝在最后一块腐肉上方。
刘昶突然扣住她执刀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灼人的颤抖,染血的玉珏刚从枕下摸出半寸,“若在下不醒,便将这玉珏……”话未说完,被阿萝轻轻推回。
她将浸着蓝尾鸢汁的软布叠成方帕,青金石坠子随俯身动作在他眼前轻晃,像雪夜里的星子,刀尖挑开腐皮的瞬间,声音忽然低得像火塘哔剥的炭响,"神树只渡活人。"
柘木条在刘昶掌心裂开细纹,汗珠顺着火塘纹滚入衣领。
阿萝忽然卷起祭幡内衬的细麻布,带着山艾清香的布角拂过他颤动的眼睫,温热的帕子拭过他下颌。
刘昶喉结滚动着尚未成声的谢字,忽被剧痛掐断在喉间。阿萝腕间的骨镯贴着他暴起青筋的手臂,随着剜毒动作发出细碎铃音。直至他昏厥时仍无意识攥着她一缕发丝,她才发觉自己拭汗的帕子早已被捏得洇出血色——那上面粘着的蓝尾鸢雄蕊,正悄然渗入他掌心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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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缕光爬上鹰嘴崖,刘昶握着竹枝在冻土划出剑痕。阿萝隔着冰雾看他腾挪——分明是军中破阵刀的起手式,断过的右腿骨承受旋转时发出轻响,他踉跄半步,竹尖挑碎了岩壁上凝结的冰花。
"雪鹀都比你站得稳。"阿萝端来雪莲根炖的羊肉汤。
陶罐揭盖的刹那,雪莲根的清苦混着羊肉的醇厚漫过冰霜。汤面浮着层琥珀色的油脂,被晨光剖成细碎金箔,野葱段在奶白汤里沉浮如碧玉簪。
阿萝用麂皮碗盛了递过去,碗底阴刻的山神图腾恰好托住颤巍巍的羊髓——这是粟粟族待贵客的礼数。
刘昶喉结滚动三遭才忍住狼吞,热汤滑入喉管时,后腰箭疮忽地腾起暖流。雪莲纤维在齿间断裂,渗出冰泉水般的甘冽,竟把羊肉腥膻化作某种雪山矿脉的浑厚。他额角沁出细汗,惊觉十二正经里淤塞的内力开始汩汩流动。
"汤里煨了火尾松子?"他盯着碗底残渣里赤红的松仁。
阿萝正舀第二勺的骨匙顿了顿,眉心血砂痣被日光照得通透:"掺了晒足三季的日芒花,能引雪莲药性入骨髓。"她腕间星辰砂随动作流淌,忽有碎金落入汤碗——原是朝阳穿过她发间坠饰,将青丝染出鎏金纹路。
刘昶搁碗时瞥见她指尖烫出的红痕,那分明是彻夜看护药炉的印记。阿萝却已转身收拾陶罐,皮裘下摆扫过满地冰花,发辫间穿插的二十八枚骨针随步伐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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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展露第一道碧痕,刘昶的竹箭正挑落崖边垂冰。阿萝抱臂倚着老茶树,百褶裙上晨露浸湿了绣着药草的裙边:"左手沉半寸,右肩再松三分。" 沾着露水的裙裾裹着纤秣合度的腰身,发间冰晶折射的光斑落在鼻梁,将那道玉雕般的弧度镀得近乎透明。
她随手折下茶树枝。刘昶还未看清她如何搭箭,忽见三十步外桐木靶的红心溅起碎屑——三支枯枝竟呈品字形穿透先前羽箭的箭尾翎毛。
刘昶握弓的手僵在半空。那枯枝入靶寸许仍在颤动,断口处新鲜的青茬与阿萝指尖染着的茶汁同色。他想说些什么,却见阿萝已贴着他后背覆上来。
"公子可知何为'松涛箭'?"她带着药香的气息拂过他耳际,左手包住他引弦的指节,"要听风过第七重松针的响动..."右手突然发力扳转他肩胛,刘昶只觉整条脊柱如弓弦绷紧,"...再等融雪从第三片云杉叶坠落。"
箭离弦的刹那,山崖积雪轰然崩塌。刘昶眼睁睁看着那支竹箭破开坠雪。
"姑娘这手箭术..."他转身时唇瓣擦过她凝着霜花的睫毛,"怕不是医家正道?"
阿萝指尖突然点上他颈动脉,那里的跳动与残箭震颤同频:"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她抽走他束发的银链缠在弓臂,链坠小剑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望公子眼中瞳仁,闻箭羽破空声哑,问公子可觉檀中穴发烫..."染着蓝尾鸢汁的指甲划过他腕间,"切这迟脉三息,便知箭疮余毒大清。"
……
蓝尾鸢在水面绽开第三重涟漪,药香已蒸得室内烟雾袅袅。刘昶浸在松木桶中,水波在他胸腹沟壑间游走,将那道横贯肋骨的旧疤镀成流金。晨光穿透雾气,恰照在他随呼吸起伏的背肌——宛如雪豹掠过冰原的脊线,每块肌肉都蓄着克制的张力。
阿萝执铜舀的手顿了顿。热水浇过他肩头时,水珠顺着人鱼线滑入腹沟,在脐下箭疤处汇成小漩涡。
"姑娘的银针..."刘昶突然出声,喉结滚动带起水面波纹,"可是要扎穿在下的任脉?"
阿萝惊觉自己悬针已久,针尖离他喉结仅隔水雾。她反手将骨针钉入桶沿,溅起的水花沾湿刘昶眉梢:"公子的冲脉滞涩如冻河,任督二气却旺似春汛——"指尖突然按上他心俞穴,"这般古怪脉象,倒像被人强行封过穴道。"
水声哗啦。刘昶倏然转身,带起的花瓣贴在他锁骨凹陷处。阿萝的麂皮巾正擦过他后腰,那里交错的新旧伤痕被热气熏成淡绯,宛如冰原上突然绽放的赤藤。
"三年前刺客用的玄铁链..."他忽然抓住她拭汗的手腕,"绞断我三根肋骨时,可比姑娘下手重些。"阿萝的星辰砂骨镯撞在木桶上,二十八粒砂石突然映出他胸膛残存的锁链压痕。
雾气愈发浓重,蓝尾鸢的幽香混着雄性体息钻进鼻腔。阿萝的青丝垂落水面,与刘昶散开的墨发纠缠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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