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昏迷的蘩,神情十分凝重。
“灭世阵法的记载早在七千年前就毁于灭世天劫之中,会布此阵者,除了两位前代神明,就只有寥寥几位捱过天劫的仙家大能。”
梅宁了然:“前代神明背负禁制,自然不可能。”
尘芥点点头:“可是那几位仙家大能,我们也知之甚少。”
他看向颜新:“你可知妖患具体在何处?”
颜新肯定道:“婆娑山。”
闻言,梅宁和尘芥俱是一愣。
婆娑山,那是月神明湫的诞生之地。
梅宁心中翻起一股愠怒:“他竟把主意打到月神神山上了。”
尘芥脸色也不大好看:“地震,水患,这些灾难一时不会造成过大的伤亡。但如果任由那腐蚀土壤的大妖乱窜,这片土地将再也没有办法生存,得尽快斩杀。梅宁,你即刻去婆娑山一探,我看看能否从古籍中找出什么解决办法。”
梅宁点头:“好。”
他带着颜新离开永春原,先回了一趟神殿。
路过梅宁山对面的观景台小镇,灾祸动荡似乎还没有影响到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来看日照金山的旅客络绎不绝。
整个世界都还没有意识到什么。那些不详的预兆被当做谈资,在社交媒体刚掀起一个浪头,又被某位明星的绯闻盖下,从此没了声响。
颜新感到某种天翻地覆的力量正在暗自酝酿,过往常规似乎不再颠扑不破,这让她不安之余又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期待,问梅宁:“我们现在是要去婆娑山吗?”
奇怪的是,梅宁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那种眼神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千言万语又化作一股轻飘飘的悲伤,让人晕头转向,在千转百回中,一头撞上什么,茫然抬头,才觉得痛。
他不想让我去。
颜新莫名其妙想道。
果真如此,她听见梅宁再一次抛出了那个问题:“颜新,你有什么梦想吗?”
颜新眨了眨眼,敏锐意识到这一次的询问与之前都不一样。
她哈哈一笑,说:“那我希望有一天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很有钱。不用再翻来覆去地对比几个拉胯得各有千秋的廉价旅馆,不用再焦虑银行卡上的余额能不能负担一个月的生活。不用再斤斤计较哪家超市的小白菜便宜几毛钱。”
她顿了顿,梅宁还在听。
“我希望自己身体健康,不要再胃疼。”
“我希望皮肤更好,变得更漂亮。”
她已经想不出什么愿望了,但是她怕就这样到此为止了,于是不过脑子就乱说道:“我希望我的家乡也能年年下雪,我希望我在的地方都能遍地开花。我希望……我希望……”
希望到最后,她脑袋空空,再也说不出什么。
于是她抬头看向梅宁。
梅宁问:“就这些?”
颜新已经觉得很贪心了,他却好像还不够似的。
颜新点点头:“就这些。”
梅宁说:“好。明天醒来你会得到你梦想的一切。现在我要删掉你的记忆。可以吗?”
颜新一愣:“我……”
梅宁说:“我知道我是在勉强你。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别人擅作主张让你忘记自己的经历。你不喜欢,那就是不好。但是……”
他顿了顿:“就当是为了我,你试试吧。试试一觉醒来,没有这样那样的波折,只是简简单单的梦想成真,能不能幸福吧。况且,我……”
他很为难、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了一下。
“我其实不知道能不能拯救这个世界。如果世界只剩下三天就要毁灭,你总要来得及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吧。”
颜新听完后,平静地点点头,也不争什么,道:“好吧。我试试吧。试试这样能不能幸福。”
她甚至没忍住笑了一下,捧起梅宁的脸,说:“梅宁,你怎么这么坦诚?”
颜新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平静,思来想去,觉得是早就习惯了。
其实她知道一切终有结束的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快。梅宁轰然就降临在她的生命,又轰然消失,干干净净,连记忆也要带走。
梅宁说让她不要习惯倒霉,可是她就是很倒霉,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到手上。不习惯也没有办法。
但是她看着梅宁,提出了最后的请求:“但是……你亲自送我走吧。”
梅宁点头:“自然。”
他带颜新到雪山对面的小镇,有很多人租电瓶车骑行观光,颜新看见,又说:“你也骑车载我一程吧。”
梅宁本来就什么都不会拒绝她。
闻言当然说好,买下一辆白色大电瓶车,学别人给颜新戴上头盔,在下巴扣上暗扣的时候,他指节蹭到颜新的脖颈,两人俱是一顿。
好吧,就这样颜新坐在了梅宁的电瓶车后座,觉得此事有些滑稽。
她身子往前倾,抱住梅宁,梅宁身子僵了僵,但是到底没说什么。
梅宁腰窄,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薄肌的力量与韧性。颜新心想,难道神明也会健身吗?
哎说到底梅宁的腰什么样呢?他每天用布料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早知道这么快就要下山,她就该更大胆一点的。
都要走了,锁骨都没看全。
想来想去,觉得这梅宁委实可恶,虽然也不知道可恶在什么地方。
她抬起头,从盖过眉骨的头盔下狭窄的视线里,仰视梅宁。
深夜的风呼呼地吹,灌进头盔,喧嚣得耳疼。
就在这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之前看佩索阿时,有一句诗,她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说:“有时,我听风过耳,我觉得为了听风过耳也值得出世为人。”
为什么呢?听风过耳,如此微末,也谈不上幸福,为什么仅仅为这片刻便足以心甘情愿来到这吃苦的世界?
但是此刻,她看着梅宁的背影,看着他白金色的藏袍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着他的头发被风吹乱,看着他白皙的脖颈,如松如竹般挺拔的背。
这将是梅宁留给她的最后一眼,然后不久,这最后一眼将连同所有全都被拿走。
颜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至少我遇见过他。至少我生命中有过那么一瞬间相信佩索阿,相信只为着一瞬间的听风过耳,就值得下世为人,忍耐漫长磋磨。
她转过头,看见梅宁雪山浓云密布,希伽卡瓦峰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梅宁把她送到了第一次来这座小镇住的观山酒店,临行前,他有些不舍,微有些哽咽说道:“颜新。你特别好,你死后一定会飞升为仙的。”
颜新笑说:“好吧,借你吉言。那,飞升后,我能记起你来吗?”
梅宁点点头:“会的。你会记起每一世的记忆。到那时候,我就只是很多很多年月中微末的一段而已了。”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那天她说的一切都成真了。
那年川南下了整整三个月的大雪,却奇迹般地,所有季节的花齐齐盛放,百日不衰。
那些花破开雪层,冻在枝头,浸得雪水全是花香。
这种异象混在不同寻常的灾祸之中,从未引人注意。
可是不知为何,颜新每每看见,只觉心空。
.
梅宁送走颜新后,马不停蹄赶去婆娑山。
情况比梅宁想象的还要严重,山脚下的泥土基本上都腐坏了,到处都是十几米粗的大洞与塌陷,连地底深处的岩层都被翻拱起来。
此地比他所见任何地方污染损坏都严重。当地居民都已经迁移离开,方圆十里几乎成了一片荒原废墟。
——看来那大妖正是发源于婆娑山。
他抬头望了望被云雾遮盖的婆娑山。
它在月神明湫陨落后就封山了,禁制之下无法施展法术,只能徒步登顶。
梅宁捡了一根树枝,支撑着前行。
但是也不行。
太疼了。
最后那截树枝折断了,他倏然失去支撑,摔倒在崎岖不平的路面,手掌被尖锐的石头划伤,刺痛了一下——
他费力撑着地,跪起来,伸出双手,看见掌心鲜红的血口,睁大眼。
他埋头捡起一个个石头,摊开在手心一个个翻来覆去检查。
这些石头也是被妖物的粘液浸染过吗?
否则为何能伤他?
他不习惯一步一步走路,也不习惯受伤,更不习惯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缓缓蜷缩起来,颤抖,颤抖,还是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疼痛。
他其实知道颜新就此离开未必会幸福。但是他没办法。
他很疼,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疼得如浪潮喧嚣,双耳轰鸣,永无宁日。
他就拖着这样的身体往上爬,从清晨一直爬到深夜,终于翻上山巅,只见一轮巨大的满月静止在山头后方的天空。
山巅悬崖边,屹立着通天的青铜古树,上接明月,往下深深扎根于整座婆娑山体,通身泛着莹莹光芒,霎时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惧爬上梅宁后背。
那通天树本以月神神力滋养,终年通体流光,摇曳有声,可净化万物。七千年前月神陨落的瞬间,青铜一夜苍老,爬满腐锈,树体黯淡,风吹不响——而此刻,它竟然随风摇曳,呤叮作响!
梅宁不顾疼痛,朝青铜古树奔去,抬手,抚摸通天树体,那是可以将骨头冻碎的彻冷,还带着金属深深的嗡鸣。
不知触碰到什么尖锐部位,梅宁的指尖被划伤,留下一道蓝色的口子——
蓝色的血口!
只有运转着月神神力的通天树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通天树当真复生了!
梅宁不敢想,竭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永春原的小木屋。
他推门而入,脸色煞白:“通天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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