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周鸯便在程怜生的帐子里住了下来。程怜生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帐子里,帐子里只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他每晚都要抱着周鸯睡。
周鸯反抗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他俩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该避讳些。但程怜生不在乎这些,他只觉得周鸯要跑,要离开他。
“你想干什么?”
程怜生穿着盔甲,冷冽的眉眼死死地盯着周鸯,帐子被放下遮住了日光,周鸯坐在床榻上怯怯然看着他。
“我想沐浴。”
周鸯走到程怜生前,低垂着眉眼,挑起一缕头发给程怜生瞧。
“打结了,不舒服,难受。”她抿着唇,“还有衣裳,很久没换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候,都是有人伺候着的。”
程怜生瞥她一眼:“只是沐浴?阿央,你别打坏主意。”
周鸯轻声道:“我又能打什么主意?不过走出这帐子半米,阿芸就要来拉着我刨根问底,是怕我悄俏跑了。”
“这不都是你吩咐的吗?”
她抬眸看他。
程怜生也坦荡,面上还笑吟吟的。他一双眼睛敛着,睨了周鸯一眼,干干脆脆道:“是我吩咐的又如何?你没人看着,就要跑丢了。”
“跑丢了,我又能去哪儿找你?”
人生哪有那么多十年,十年又十年,程怜生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寻找周鸯的路上。如今她既然回到了他身边,那程怜生就必然不会再让周鸯离开。
被程怜生握住手,周鸯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声音放缓:“你怎么知道我会跑?我能跑到哪儿去?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在怕什么?”
程怜生不语。
周鸯没能套到程怜生的话也不气馁,又旧话重提道:“我想沐浴,你还没应我。”
“晚些时候带你去泡汤泉。”程怜生摩挲了几下周鸯的手腕,“晚上冷,待会儿我让阿芸给你把那些衣裳箱子给你搬来,你自己挑,别受凉。”
似想起了什么,程怜生叹了口气,揉了一把周鸯的头,颇惆怅地道:“哄你喝药最熬人了。若是不管你,一碗药从早放到晚都不会碰一下的。”
周鸯眨了下眼,目光微垂。她少时便病弱缠身,喝药乃是家常便饭,再怎么不爱喝也都习惯了那种苦涩泛酸的味道。
自初见面起,程怜生便做出一副对自己极为熟稔的样子,但自己分明没见过他,这些事儿他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难道在十岁之前,自己曾来过塞北吗?周鸯心里有了些怀疑。
“阿央,你瘦了,多吃些。”程怜生走前叮嘱她。
只是这也怪不得周鸯,她初来塞北,牵挂着兄长嫂嫂却不能说,每天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尽管周鸯每餐都强迫自己吃了些,却也到底消瘦了不少。
傍晚时候,周鸯在帐子里无所事事地看着地图。她识字,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地图,把每一个标注的地方都记在心里。
塞北与江南隔着一道海门关,只要过了关,她就能回到江南,逃离程怜生。
只是要怎么逃,还得细细思量筹谋。
“阿央。”
程怜生挑起帐子进来,他身上还有操练后的汗味和灰沙尘气,周鸯皱眉看他,不让他靠近。
“你在看什么?”
周鸯道:“看江南在哪儿。”
她没有隐瞒自己在看地图的事情,却也故作天真地用指尖指了指江南往上的地方,道:“江南在这儿吗?”
地图是用塞北族语写的,程怜生大抵是觉得她看不懂,便没有特意藏起来。只是周鸯向往塞北,特意请人教过自己塞北语。
周鸯掩去眼底的那丝试探,柔柔地开口:“江南离塞北,有多远呢?”
程怜生挑眉看她,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着,谁先躲开谁就认输了。
半晌,程怜生才慢慢道:“无论多远,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阿央,你要待在我身边,待在塞北。”
他在周鸯面前无非就那么几句话,不要跑,要乖,要待在他身边。
周鸯从这些细节里敏锐地察觉到程怜生心里的不安和溢满的控制欲。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来是要带我去沐浴了吗?”周鸯揭过这个话茬,“沐浴的东西在哪儿呢?”
“你要什么东西?”
“澡豆,英粉,沉香汁,香泽膏……”周鸯习惯性地报出一大堆东西,说完了才蹙眉看着程怜生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没有准备吗?”
她被掳来这么多天,此刻才真有了种真实感。
“你准备了什么?”
程怜生道:“洗石皂角,阿芸给你采了花瓣,说你会喜欢。”
周鸯瞪圆了一双眼睛:“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她忍了忍,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在别人的地盘不要奢求太多,程怜生愿意让她泡汤泉已经很不错了,人要学会知足常乐,况且自己迟早要离开这里的,将就将就……
但没忍住。
周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世家大族养人是不吝啬钱财珠宝的,就算周鸯只是个养女,用具也无不是精贵的东西。
“你就准备了这些?别的都没有?”
“有这些就够了。”程怜生弹了下周鸯的额头,握着她的手指着江南的位置,“这里才是江南。”
他不在意让周鸯知道江南的位置。
“你若是跑了,我就把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阿央,你不要气我,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你不是问阿芸那些南国人都被关在哪儿吗?你听话,我带你去看他们。你不听话,我就把他们带到你面前一个一个地杀。”
“你说,塞北离江南有多远呢?”
他喃喃道:“有多远呢?”
周鸯推了推他,勉强将心里那些想法全都压下去。还是先去泡汤泉吧,她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么些天都没沐浴了。
“程怜生,先去汤泉。”
程怜生松开手,当着周鸯的面开始脱盔甲。他扎着高马尾,刀锋般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眼俊郎,盔甲下的薄薄单衣勾勒出他精壮的身材。
只是周鸯没敢看。
虽然她和程怜生共住了这么多天的帐子,程怜生也不是第一次当着周鸯的面儿就开始换衣服,但周鸯还是羞得无措极了。
这混蛋,流氓!
周鸯在心里悄悄骂他。
换完衣服,程怜生穿着常服拉着周鸯出去了。汤泉就在他们驻扎地附近的山上,程怜生带着周鸯东转西绕,穿过林间小路来到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
这里有一处汤泉,没多大,白雾袅袅似人间仙境,周围到处都是汤泉的味道。
“怎么不动?”程怜生问她。
他准备的东西都在汤泉边儿放着,竹筐里放着沐浴所需要用的东西,另外还有一筐盛放着新鲜的花瓣。
周鸯转头看他:“我在这里泡吗?”
程怜生颔首。
她又问:“那你呢?”
“我自然也在这儿。”
“……”周鸯狠狠地瞪了程怜生一眼,平日里轻轻柔柔的嗓音都尖锐了几分,“男女授受不亲!轻浮!流氓!混蛋!”
不要脸!
周鸯气得浑身发抖。每晚非要抱着自己睡也就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如今竟还要与自己共浴汤泉,是可忍孰不可忍!
“程怜生你太过分了!”
程怜生没想那么多,周鸯一个人来泡他不放心,让阿芸陪着她来他也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带着她来。
他没想做些什么。
不过周鸯这么一说,程怜生便想到了以前听过的那些荤段子。他的目光扫过周鸯的脸,又隐晦地掠过周鸯的胸口和腰肢。
“那你还泡不泡了?”程怜生笑着露出一对虎牙。
他故意逗她,伸手捏着周鸯的脸玩:“听说有个词叫鸳鸯浴,阿央想到哪儿去了?”
周鸯咬牙切齿地拍开程怜生的手,气上头来伸脚便是一踹。大不了就是一死,她是不可能让这家伙得手的!
“力道不对,方向也不对。”程怜生顺势握住周鸯的脚腕,扯着她往自己脆弱的地方踢,“要踢这里,最疼。”
“程怜生!”
“阿央乖,今晚不是鸳鸯浴的好时候,你自己去泡吧。”逗弄完了,程怜生又大方地放开了周鸯,自己做到一旁的石头上背对着她。
“我在这里,不会偷看的。”
周鸯还气着,却也拿程怜生毫无办法,只能暗自把这笔账记在心里,等日后再趁机报复回来。
她慢慢又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衣,到底不敢全脱了,只好穿着单衣下了水。
汤泉的温度暖得周鸯卸下了浑身的疲惫,觉得这么一泡身上松快不少。她拿过岸边的竹筐,细细地用皂角擦过裸露在外的部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一个头。
“阿央。”
程怜生忽然唤她。
“我抓了一个奴隶,他问我他的妹妹在哪里。阿央,你说他的妹妹在哪儿呢?”
周鸯本来被汤泉泡得心暖暖的,都快睡着了,模模糊糊听到程怜生的声音,又打起精神来。
她一惊,捂着胸口差点从水里跳出来。
“你抓了我哥哥?他在哪儿?他还好吗?我嫂嫂呢?”
程怜生低低地笑。他笑完了,又生出一些怒气。阿央在自己面前装得温顺,像小羊羔,可他知道阿央不是小羊羔,阿央是草原的狐狸,耳朵尖尖,灵敏得很。
草原的狐狸,却在担心那些南国人,多么可笑!
“你担心什么,阿央?你又没有哥哥,你阿爹阿娘只有你一个崽子。”程怜生没回头,只背着周鸯冷冷地咧了咧嘴。
“他告诉我说他叫周逸春,阿央,你认识他吗?”
周鸯急了。
她又惊又喜又忧,即使知道程怜生把哥哥的消息告诉自己是有所图谋,但来到塞北这么多天,他乡遇血亲,周鸯很难保持冷静。
洛城城破时她是在逃走的路上被掳走的,她记得哥哥当时应该是在城门口带着人守城。
四朝古城被塞北人的马蹄踏破城门,硝烟四起,无处不是匆忙逃窜的南人。
“程怜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程怜生图穷匕见:“我可以带你去见他,我也可以答应你不杀他,但阿央,你要拿东西来换。”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和我成婚,做一对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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