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织？”
谢织走进屋，拖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一把薅过黑色假发，露出里面半长的黑发。
他还是只穿着那条黑色蕾丝吊带短裙，露出大片大片冷白的皮肤，眼睫乌黑浓密，嘴唇红润，真发散落在脸颊两边，配上这幅装扮竟也不显得违和。
一种浓稠的绮丽哀艳的美。
察觉到江淮一动不动的视线，谢织低下头突然不怀好意地一笑。
他苍白纤细的手指捻住裙摆，一用力，本来就短的短裙又往上提了个度，露出莹白笔直的两条大腿。
“啊啊！”江淮下意识捂住眼睛，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惨叫。
谢织得逞，没忍住笑起来，笑得眼尾上扬，像极了一只狐狸：“我穿了打底裤的！笨蛋！”
江淮闻言看去，确实看见了四角黑色打底裤。
“行吧，你别穿成那样逗我……”他嘟囔着，把身上的卡其大衣递过去，“看着就冷，你快穿上了。”
谢织一愣，他接过大衣，看见江淮通红的耳尖。
卡其大衣摸起来手感很舒服，想必不便宜，谢织刚穿上，就觉得暖和了不少，衣服很大，将他整个拢入怀中。
暖得他脸色都变得有些红润。
齐曼看着他们的互动，眸光微动。
“这个小女孩叫一一，因为她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一。”谢织指了指刚刚被江淮抱着的短发女孩，“牙都没长齐，可能才两三岁。”
“那个晒得黢黑的男生叫小阳，他自己选的名字，也是这里唯一一个身体完好的男孩。寸头那个叫小明，他左眼看不见，双马尾小女孩叫苏苏，她衣服上锈着这两个字，没有双脚的那个男孩叫阿南，非常聪明，最后是那个最大的男孩，叫小李，看得出来吧，他有白癜风，他被遗弃时已经有七岁了，不太爱说话。”
谢织一一介绍过去。
江淮也一一看过去，众生的苦难好像具象化在面前，他心里涌出一阵悲戚。
在他还因为江余菀对他的控制欲而不满时，有的小孩连这个权利都没有；在他挑出碗里的青椒时，有的小孩扒拉出垃圾桶里腐烂的蔬菜塞进嘴里；在他笑着说自己运气真好手腕很快就会好起来时，有的小孩落下一生的残疾。
他终于明白谢织偶尔展示出的敌意来源了。
是不满，是不甘，是气恼他的优越生活，嫉妒他受伤也能兜底的底气，是巨大的落差，稚嫩的孩童与城市的少爷。
是他与生俱来的原罪。
谢织递过去一张纸巾。
他神色淡漠，也不看他：“感觉你要哭了。”
这让江淮想起什么，他用左手指着卡其大衣的口袋，示意谢织去摸。
谢织掏出一盒子陈皮糖，江淮说：“你们吃。”
糖果分给了每一个小孩，连不爱说话的小李都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为什么打扮成那样啊？”琢磨很久，江淮还是问出了口。
谢织装傻：“哪样？”
“就是那样啊？黑色短裙……还化了妆……”
谢织靠近江淮，他的妆还没卸，本是清冷的五官浓稠得绮丽妖冶，声音轻飘飘传进耳朵：“好看吗？”
江淮浑身一震，他下意识举起双手要推开谢织，右手却被固定着抬不起来。
他撇过脸：“好看，像女孩子一样。”
谢织只觉得有趣，闵其看见也哈哈大笑起来：“之前我看到谢哥这样子也是超级震惊！主要是这种装扮还特别适合他，当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弯掉了，还好后面发现自己果然是直的。”
闵其隐晦看了眼齐曼。
齐曼捧起谢织的脸：“卸妆的时候不要乱动，卸妆水进眼睛就不好了。”
苏昵情绪有点低落，阿南坐在轮椅上转向他，把那个捂得温热的陈皮糖递给了苏昵。
谢织卸完妆后就开始教导小孩学习，闵其苏昵齐曼教导年纪小的认字，谢织教导小李和江淮。
他教小李20以内的加减法，出了几道连加连减的题。
然后他看向江淮，江淮把背绷得直直的，他没带书，也不知道谢织怎么教他。
“你背单词了吗？”谢织看了眼他打着石膏的右手，惯用手受伤，不好写字啊。
“背了。”
“独特的。”
“unique，u、n、i、q、u、e，”他一字一句吐出每个字母，“You are very unique。”
谢织目光闪动，继续抽查。
“属于。”
“belong to，You belong to me。”
“完整。”
“complete！”江淮念了一遍字母，又自顾自组句道，“You complete me！”
谢织扶额，心道你也就会组这种简单句子了。
江淮双眼亮晶晶睁大：“组句子会让我更好记住它们的意思。”
谢织想了想，不作纠结：“至少你确实背了单词。数学和物理呢？”
“数学做了一下数集的题，勉强是看得懂了，物理会用那几个速度公式了。”
真奇妙，和谢织聊学习他一点也不讨厌，他能够很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进度，好像早就预料到见到谢织会问哪些。
“嗯，进度比我想象的快，你很聪明嘛。”
谢织会夸他。
不是一味的打压和无感情的点评，谢织会从各种地方找到夸他的点，江淮很喜欢这种感觉，像被人认真对待的对象。
真好，江淮眯起眼睛想，能认识谢织真好。
因为江淮右手不方便动，谢织就边写边给他讲，每个知识点掰碎了讲，每个疑问都得到清楚的回答，江淮前所未有的集中精力，感觉每一块知识都随心所动，他第一次产生“简单”的心情。
谢织真是无所不能。
他盯着谢织衣领处纤细白皙的脖颈，暗暗想到。
这堂课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最开始是一一突然哭了，后面是小孩子嘀咕“饿”，闵其的肚子传出一声巨大的饥鸣。
谢织看了眼天色：“我们去吃饭吧。”
“要买菜吗？”齐曼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她看着天色有些为难，“这个时候去超市买菜回来可能会有点晚。”
最近的超市也有十来公里。
谢织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大家沉默，小孩子又饿得捂着肚子，江淮弱弱出声：“我请大家吃饭吧，这附近有饭店吗？”
齐曼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有的。”
谢织看了眼齐曼，他张了张嘴，倒也没说什么。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最近的烧烤店走去。
烧烤店老板看见谢织，熟稔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谢织点头示意，入座后老板走过来。
“谢织要吃什么吗？”
江淮看了看老板，谢织指着江淮：“这位点。”
老板去拿菜单之际，谢织对江淮解释道：“以前在这里打过工，和老板认识。”
“那他扣过你工资吗？”江淮几乎一瞬间想起齐曼那些话，齐曼轻轻一笑，知道他在问什么。
谢织眨巴眼：“扣，第一个月只给我发了九百。”
“靠！黑心老板！那为什么还要在这吃？”江淮闷闷不乐。
谢织乐了，觉得江淮生气的点很特别：“因为在后厨帮过工，所以知道这里至少还算卫生。”
本人都不在意，江淮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谈话间，老板把菜单拿了过来，江淮让小孩先点，可惜这群孩子也不太懂牛肉鸡肉猪肉的区别，闵其几人又不敢点，菜单兜兜转转又到了江淮手里。
他大手一挥，直接每样都先来二十串，老板笑得脸都开花，乐呵呵地去备菜了。
闵其眼神都变了，一口一个少爷的喊到，江淮摆摆手，不喜欢被这样称呼。
热气腾腾的烤肉滋滋作响，冒出的油脂和酱料融合，外皮焦香脆爽，辣椒孜然在火中腾升起一股诱人的香味。
吃饱喝足之时，几个小孩相互倚靠着打起了瞌睡，江淮也觉得有些困，他不由得朝谢织靠去，抵在了薄薄的肩膀上。
“困了？”
谢织的声音怎么这么温柔，身上还沾染着炭火味，江淮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他点了点头，意识有些浮沉。
谢织收下烧烤店老板的转账，说他这次带了个大客户，真是不错。
是挺不错，谢织看了眼靠在他身上的江淮，一张恬静柔和的睡脸。
大少爷。
烧烤味扑鼻，闵其哭着说：“能不能看看我！”没有指名道姓就醉倒在地，苏昵将他没喝完的半罐啤酒饮尽，有些无奈：“那你也看看我啊。”
齐曼一手抱着一一一手推着阿南，小李也揽着小阳和小明。
阿南给轮椅挪了半个位子，把最后的苏苏放在了这里。
这样大包小包回到了谢织家，将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几人睡得横七竖八。
谢织放下江淮，面无表情地心想一定得找个时间让江淮减重，他推开卧室门，把带回的食物剪得很碎，一点一点喂给他妈妈。
“医生让你忌油腻辛辣，我就让老板煮了点水煮菜，你吃点吧，不吃东西受不住的。”
他妈妈睁着眼，直直看着屋顶。
“回来了，回来了……”低声细语也不知道在唤谁。
她吃了一些，吐了一些，看起来更加憔悴，谢织红着眼，还是慢慢地喂。
一直收拾了两个多小时，不知道她吃进去了多少，胸膛和短裙前襟沾满了秽物。
谢织又给她仔仔细细用热水擦了身子，又哄着让她脱下裙子换上干净保暖的衣服。
他连夜把那条短裙洗干净，知道等他妈妈清醒过来就会闹着要。
夜色深沉，他抬头望去，苍白的圆月微堕，身上缠绕着几缕缥缈的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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