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早，窗外已是萧瑟一片，光秃的枝桠切割着灰蒙的天空。
寒假近在眼前，宿舍里吵吵嚷嚷，室友们兴奋地讨论着回家的行程和假期计划，喧嚣却更衬得他心绪不宁。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他划开接听，“哥。”
“耀，”凌胜凯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今年寒假回家吗？”
他上大学以后，凌胜凯就在他学校附近给他买了套公寓，这两年他一直打着实习、做项目、学习的名义，没有回老宅。
“还没确定。”凌胜耀含糊道。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下意识想避免与诺儿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有件事得告诉你。”凌胜凯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诺儿高考结束后，就搬出家里了。”
凌胜耀呼吸一窒，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绷得发白。
搬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
“搬去哪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说是住学校宿舍，也找了兼职。她很坚决，想独立生活。”凌胜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我尊重她的选择。”
凌胜耀的大脑嗡嗡作响，无数情绪翻涌上来。
她竟然走了？
在他还在为如何面对她而纠结逃避的时候，她竟然已经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开，甚至没有告诉他一声。
独立？
什么意思？
她......不想再回凌家了吗？
感受到听筒那边的沉默，凌胜凯踌躇片刻，“还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了。”
“什么？”凌胜耀声音有些飘忽。
“关于当年……你父亲和诺儿母亲的那场车祸。”凌胜耀浑身一僵，所有杂念瞬间被这句话冻结，这是他多年不愿触碰的禁区。
“我后来拿到了诺儿母亲的医疗记录。”凌胜凯的声音沉重，“她当时是癌症晚期，已经全身扩散，她知道凌家一直在做慈善，所以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她女儿赌一个未来。”
凌胜耀喉咙发紧，这个真相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有些细节一直没有想明白。
“所以大哥，你早就知道了？”他呐呐开口。
“是”凌胜凯承认得艰难，“收养诺儿之前，我就查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还同意收养她”凌胜耀猛地提高声音。
他不明白，既然知道对方母亲是处心积虑，为什么还要如对方所愿？
凌胜凯沉默了更久，“这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
“凌家…从来没有在法律上正式收养过诺儿。”
“什么？”凌胜耀愣住，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那只是我和诺儿之间的一份私人协议，做给外人，也是做给你看的。”凌胜凯的声音透着倦意和愧疚。
“你觉得，在明知那是她母亲用命换来的一场算计之后，凌家还可能接纳她吗？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也对不起父亲。”
“…”
凌胜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混乱的思绪缠成一团乱麻。
“因为你看她的眼神。”凌胜凯叹息。
“那时候的你，太孤僻。我知道当年的事是意外，诺儿更是无辜的…但我没法真心接纳她，又不可能把她赶出去让她自生自灭。我更不希望你再受到什么刺激，彻底封闭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
凌家提供物质保障直至她成年，换取她的配合，维持一个“家”的表象。
凌胜耀只觉得浑身冰凉，手机几乎要从脱力的手中滑落。
他一直在心底深处怪她，怪她母亲带来的悲剧，怪她因为愧疚而留下的沉默和顺从。
可是，这样的开端，这样的协议，让她如何能不愧疚？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刻，汹涌而来只有心疼。
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这个牢笼里，配合着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在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地位微妙，甚至不被真正接纳的情况下？
胸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让他疯狂的想对兄长发火。
当年的诺儿才多大，一个刚刚失去母亲、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他怎么可以如此冷漠，如此算计！
他又凭什么自作主张，把他放在一个被保护者的角色上，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但是他不能。
处理父亲的后事，稳住摇摇欲坠的公司，还要分神看顾他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弟弟。
那段时间，大哥眼下的乌青从未褪去过，肩膀永远绷得很紧。
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大哥？
电话两端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凌胜耀还是踏上了归途，虽然比原计划晚了整整一周。
他拖着行李箱站在凌宅阔大的雕花铁门外时，恍如隔世。
陈姨迎出来，“小少爷，您回来了。”
“嗯。”凌胜耀低声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楼。
“大少爷和少奶奶最近忙，不常回来住。”陈姨一边帮他拿行李，一边絮叨着，“诺儿小姐她搬出去有一段日子了。”
“我知道。”凌胜耀声音有些发闷。
客厅的家具摆设依旧，却有一种人去楼空的寂寥感。
他迟疑了很久，才抬脚踏上楼梯，走向走廊尽头熟悉的客房。
脚步在房门外停顿，拧动门把，推开了门。
房间里面目全非。
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上面空无一物，连床垫都罩上了防尘的白布。
书桌桌面光洁如新，衣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
书架上也干干净净，曾经塞得满满当当的闲书和笔记一本都没有留下。
所有属于苏诺儿的痕迹，都没了。
她走得决绝而彻底。
凌胜耀僵立在门口，空落感席卷而来。
她真的走了。
他甚至知道，她这次不会再回来了......
凌胜耀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地退出房间，反手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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