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此刻望着殿内狼狈的陈叙白,林砚喉间泛起苦涩。深夜回府,铜镜映出他颈间被酒盏划伤的血痕,眼尾泛红,哪里还有半点刚正不阿的模样。

案头摆着陈叙白爱吃的桂花糕,糖霜早已凝结成块。他抓起糕点狠狠砸向墙壁,碎屑纷飞间,母亲临终前的话在耳畔回响:「莫要学你爹,为了攀附权贵丢了骨气。」

窗外惊雷炸响,林砚望着满地狼藉,最终拾起半块糕点。月光爬上他的手背,映出掌心被掐出的月牙形血痕。

他将冰冷的糕点贴在心口,低声呢喃:「就走一步,或许……」雨声渐急,将未尽的话语淹没在无边夜色里。

就走一步,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会有吗?只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

第二日早朝,金銮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在晨光中流转,林砚垂眸盯着御阶下青砖的缝隙,听着太子受赏时衣袍摩擦的窸窣声。

「北疆战事吃紧,」皇帝摩挲着白玉扳指,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太子监国数月,朕见你调度粮草颇有章法。」

殊不知,太子此前所用的粮草调度之法,实则是林砚熬夜三日,结合历代兵书与北疆地势,逐条写下的策论。那些被太子据为己功的策略,此刻正化作皇帝眼中的嘉许。

话音未落,群臣已轰然跪地,山呼「太子英明」。林砚瞥见太子冠冕上的东珠在晃动,恍惚想起昨日剑锋擦过时,那珠子映出的森冷光芒。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太子单膝跪地,玄色锦袍拖在丹墀上,像摊开的墨渍,「只是北疆地形复杂,若无深谙兵法之人辅佐……」他忽然抬眼望向林砚,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林砚的官靴重重碾过青砖上雕刻的云雷纹,靴底边缘将纹路的棱角磨得微微发白。昨夜陈叙白蜷缩在他膝头:「先生若能举荐几位得力之人,殿下定会记得这份恩情。」

少年发间的桂花香气混着血腥味,让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甘之如饴。

「臣有举荐。」林砚望着太子冠冕上晃动的东珠,突然听见自己说,「翰林院编修陆明远,曾著《西域山川考》;前蓟州参将周正,善用骑兵突袭;还有……」

他知道,这是自己彻底踏入泥潭的第一步。

散朝时,四皇子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袖中滑落的密信轻飘飘落在他脚边,素笺上只有八个朱砂小字:「火烈则人畏之」。

半年后捷报传回京城,八百里加急的黄绸上墨迹未干,字字皆是太子的丰功伟绩。

陆明远绘制的北疆地形图让大军避开敌军埋伏,周正率领的骑兵突袭切断敌方粮草命脉,原本胶着的战局在旬月间逆转。

宣政殿内,皇帝摩挲着捷报上的朱砂印玺,龙颜大悦:「太子此番用兵如神,实乃社稷之福!」玉阶下,太子玄色蟒袍绣着金线流云,俯身行礼时冠冕上的东珠晃出冷光:「儿臣不过依着父皇教诲,还有林卿举荐的贤才鼎力相助。」

「林卿,」皇帝忽然开口,惊得林砚浑身一颤,「此次举荐有功,朕该如何嘉奖?」

殿内骤然寂静,林砚瞥见太子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极了那日挥剑时的狞笑。

太子慢条斯理地转动腰间玉佩,他忽然看向林砚,眼中杀意翻涌:「林卿不会以为,凭几封策论,就能染指军权吧?」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雨水顺着螭首兽嘴倾泻,恍若泣血。他展袖行礼,声音平稳如古井:「臣只求太子心怀天下,莫负陛下所托。」

当夜,东宫书房烛火通明。林砚攥着太子赏赐的鎏金令牌,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贺礼」——那些世家送来的珍宝中,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请托。陈叙白缩在他的怀里,手指轻抚过他掌心的纹路:「先生后悔了吗?」

窗外雨打芭蕉,林砚望着少年被烛火映红的侧脸,突然想起初见时青石板上的碎玉。他俯身吻去对方眼角泪痕,尝到咸涩的滋味:「若再来一次,我仍会为了你走这条不归路……」

陈叙白睫毛轻颤,伸手环住他脖颈,将脸埋进他肩头。烛火摇曳间,两人身影交叠,仿佛能抵御世间所有风雨。

此后数月,林砚渐渐发现太子案头多了本《韩非子》。当他谏言不应纵容酷吏时,太子忽然抽出腰间软剑,剑锋擦着他耳畔钉入立柱:「先生可知,这剑是父皇亲赐,专斩逆臣?」

太子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眼中满是警告。林砚望着震颤的剑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早已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更令他心慌的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很难再见到陈叙白。

往日少年总会寻各种借口溜到他书房,如今却连面都不露。

一连数日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很快便覆盖了整个京城。

林砚顶着风雪,一路赶到陈叙白的住处,衣袍上落满积雪。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不断叩门呼唤,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啸的北风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却始终无人来应。

他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双脚失去知觉,才恍恍惚惚地转身离去,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一切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暴雨冲刷着朱雀大街的青石板,陈府新换的鎏金门钉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陈父身着绯色官袍,抚摸着户部侍郎的牙牌,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满院盛开的金桂——这些都是陈叙白带来的荣华。

府门外,仆人们正将林府抄家所得的书画古董往库房搬,檀木箱碰撞声惊飞檐下栖着的寒鸦。

宣政殿内,太子将弹劾奏章甩在丹墀上,素笺在积水里晕开墨迹:「林砚与周正私通敌国,更与陈叙白行断袖丑事!」

他抬手示意,两名侍卫押着陈叙白跪到阶前。陈叙白扯开手里锦囊,一枚玉佩跌落掌心,温润的玉色映出林砚骤然睁大的眼——那是母亲临终前塞在他怀里的遗物,内侧还刻着「平安」二字。

「陛下明鉴!」陈叙白高举玉佩,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林砚身为帝师,却以权谋私,用权力逼臣就范,此乃信物……」

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玉佩上,「我陈叙白生来便爱慕女子,怎会与男人有私情!断袖丑事,皆是他威逼利诱,我不过是为求自保!臣年少无知,受他胁迫,臣是冤枉的!」

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淡去的齿痕,「陛下请看!这伤痕便是他施暴的铁证!」

说罢,把玉佩扔到了林砚的位置。

「陈伴读已招认一切,林卿还有何话说?」

林砚望着陈叙白苍白如纸的脸,只觉耳边轰鸣如雷。前些时日陈叙白躺在他怀里,一颦一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几日未见,此刻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却淬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他颤巍巍伸手,从地上捡起玉佩。

「陛下!」林砚挣扎着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血痕,「臣与周正通敌一事,恳请陛下彻查。」他望着陈叙白腰间新换的翡翠玉佩——那是陈家升任侍郎后,父亲亲手为陈叙白系上的。

「断袖之事是臣一人所为,陈伴读年少,是受微臣所迫,请陛下饶过他!」事已至此,他仍愿一人承担。

刑部大牢里,周正倚着潮湿的墙壁,听着狱卒谈论太子党羽如何瓜分林府田产。

他扯断束发的丝绦,长发散落遮住脸上鞭痕,忽然大笑出声:「好个卸磨杀驴!」

腰间断刃出鞘时,月光在剑刃上凝成一道霜,他最后望了眼京城方向,刀尖直直刺入心口。鲜血溅在霉斑遍布的砖墙上,洇出刺目的红。只留下一墙血书,臣愿以死来明此身,愿陛下彻查通敌一事。

流放那日,黄沙漫卷。

林砚戴着沉重的镣铐蜷缩在囚车里,忽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陈叙白骑着高头大马,玄色锦袍猎猎作响,嘴角勾起一抹笑:「先生,一路好走。」

林砚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看着那个曾经在雪夜吃着桂花糕,小心翼翼亲他的少年。终究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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