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温聿拍拍手上的泥,对一旁正装着草药的宋淳风说:“好了,你回吧。”

宋淳风拾好药材,将竹筐拎在手上,他抬头看向温聿,温聿眼中的紫色似乎淡了些许,波光流转间,却仍有一丝邪气。

宋淳风说:“你去哪?”

温聿眼中划过一丝狠戾,他勾起唇角,说:“自然是去讨债。”

宋淳风看着温聿离开,温聿依旧是一身白衣,可如今脚步却似有些虚浮,宋淳风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转身朝朔风城走去。

府衙内,纪柯跟着鹤明跑前跑后,他额上溢出细密的汗,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经过回廊时看到许蔚松,他撑在栏杆处探出头,不解道:“如今城中病有解救之法了,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许蔚松靠在柱上,嘴里叼着根草,他闻言转眸看向纪柯,纪柯的眼睛亮亮的,许蔚松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他吐掉嘴里的草,忍不住伸手在纪柯脑袋上揉了一把,幽幽道:“高兴,我太高兴了。”

纪柯猛地跳开一步,他捂着头,气急败坏地朝许蔚松说:“你干什么,先生说了会长不高的!”

许蔚松重新靠回柱上,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他骗你的。”

纪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许蔚松一脸不知悔改的痞样,纪柯原地跺两下脚,无可奈何地跑开了。

贺修晏刚进院中,扫一眼没看见宋淳风,他走到廊下踢了一脚正在游神的许蔚松:“没事总逗他干什么。”

许蔚松裂开嘴笑了:“好玩。”

贺修晏懒得理,他问:“淳风呢?”

许蔚松朝着后边抬抬下颌,说:“守备军里还活着个人。”

贺修晏没说什么,扫他一眼,朝着后头去了,许蔚松摸摸鼻子,懒懒直起身,也跟着走了。

穿过前院,便看到宋淳风如孤松般站在一旁,不远处是忙碌的鹤明一行,比较偏的一处有个单独的小棚,旁边位置都空了,唯有中间躺着一人,他眼神空空的,望着头顶灰色的帘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淳风的视线也定在那,贺修晏走上前,和他并肩,轻声说道:“怎么不过去?”

宋淳风沉默了会,最终摇摇头,此人当时犯了错,他治军一向严明,眼里容不得沙子,便将他革职查办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他躲过这劫劫难。

如今,物是人非,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吧,昔日旧人不复,再见只是徒增伤感,况且,也是他巡查不当,没有及时发现端倪,遏制病情,他有过。

贺修晏看着鹤明有些佝偻的身影,语气淡淡的:“听说鹤大人写了封请罪的折子递上去。”

宋淳风皱着眉,叹口气道:“鹤姝恐怕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此事终是要有人站出来扛着,他不自行请罪,朝廷也不会放过他。”

看栩意公公对鹤明的态度就知道了,边陲小城的城主在郢都权贵眼里,不过草芥,纵使这官位来得不算正,可这些年鹤明的作为宋淳风都看在眼里,凭心而论,他从未愧对这个位置。

绕是宋淳风也不免动容。当时纪柯站在旁边,他看了那折子,语气却有些酸楚:“鹤大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近些日子纪柯跟着鹤明跑来跑去,已经互相熟悉了,纪柯自从知道真相后也是心里涌现一阵难言的悲伤。

鹤明拍拍纪柯的肩膀,沧桑的脸上挂起一抹有些释然的笑来:“我该还给他们的”,他眼睛看向属下整理好的名簿,曾经鲜活的百姓如今却只剩下一个个冰冷的名字,他心中亦苦涩。

何况,他如今孤身一人,又有何惧,天地不仁,此事诸多疑点,他不是不知,可人已不复,他与城中百姓皆位卑如蝼蚁,如何撼得动郢都的巨石,历经风波半生,他已然累了。

许蔚松一掀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阶梯上,眉宇间却有些忧愁:“如今这病也快治好了,风雨欲来啊!”

他倒不是怕打仗,只怕来不及。

宋淳风闻言回头:“此事温聿恐怕也被利用了,他应当不会再帮青溪了吧?”

贺修晏冷嘲一声:“那可不一定”,他目光微动,看向被乌云压得有些沉的天,意味不明道:“昭云和青溪于他,如今恐怕都算仇敌,此刻他若有意挑起双方争斗,岂不是一举两得。”

宋淳风唇微张,欲言又止。

许蔚松曲着一根手指指向他,断言道:“你对他有意见。”

贺修晏不在意地挑眉,眼神寡淡又凉薄,“妖么”,他不再说下去,转过身离去了,风吹过树梢,落叶纷飞,檐上惊起几只鸟雀,向着远处阴沉的天飞去了。

见他一言不合便走了,许蔚松无所谓地耸肩,宋淳风叹口气道:“他心里有坎过不去,你别见怪。”

许蔚松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也不甚在意,他撑着下巴望着宋淳风,目光灼灼:“你到底是怎么自己从棺里出来的?”

放置宋淳风的冰棺是特制的,那棺盖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打开,纵使从里面也不成,宋淳风是个将军不假,但也不是大力魔啊。

宋淳风神色平淡,瞥他一眼,声音轻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许蔚松眸光闪了闪,他唏嘘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宋淳风却有些黯然,他勉强笑了一下,没说话。许蔚松站起来:“总归不过福祸相依”,他拍拍衣袍上的灰,朝着宋淳风眨眨眼,“熟知其极,其无正也。”

宋淳风忽而笑了:“许将军倒是豁达。”

许蔚松摆摆手,迈着潇洒的步子离开了。

朔风城城外一处营地,温聿戴着一顶帷帽坐在桌旁,眸中紫光暗流涌动,他手上把玩着一只茶杯,许久没说话。

棠溪瑾坐在一旁,他有些坐不住,可又不敢动身,看着那只转动着茶杯的苍白的手,他只觉得气氛压着有些难受,他道:“温先生,城中可是出了事?”

自从上次温聿让他别轻举妄动后,他就带着军队在后方安营扎寨,果真没有半分动作,这可是疫病,一个不好可能还未开战便能让他这支队伍全军覆没了。

温聿隔着帷帽看向他,看不清眼中神色,只听他语调淡淡的:“听闻你那位监军是世子的人?”

世子棠溪樾,棠溪瑾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青溪国内名义上的继承人。

那日栩意公公在城门口等他绝非偶然,可青溪国鞭长莫及,定然是随棠溪瑾来的这支军队里有人透露了风声。

棠溪瑾一愣,听出温聿语气不善,他不敢迟疑,当即道:“是”,随即他又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温聿却只轻笑了声,没回答,他忽然说:“城中疫病快治好了。”

棠溪瑾闻言眼神一亮,他有些高兴地抚掌:“好,那如今我们便可一举…”

温聿另一只手用折扇轻轻挡下他抬起的手,说:“不是我们。”

棠溪瑾笑容淡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先生的意思是?”

温聿起身,语气很淡:“字面意思啊二殿下,交易结束了。”

棠溪瑾:“可是…”

温聿已经离开了。

棠溪瑾看着他远去,抬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斟茶,垂下的长睫掩盖了眼中神色。

不一会,一名侍卫出现在他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棠溪瑾目光平静,他抬手随意挥了挥,那名侍卫退下了。

棠溪瑾将茶慢慢喝完了,他这才站起身,迈着步子朝外走去。

他看着那倒在地上脖子有些扭曲的监军,眼中划过一丝可惜,最终是叹了口气,他对旁边下属说:“好生安葬了吧。”

朔风城,许蔚松有些颓丧地坐在马上,他说:“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朝中来了军令,让许蔚松即刻率军退守洛川城,按时间来推,栩意公公应才回宫不久,这军令便是早就发出的了,朝中的冷漠让人心悸。

贺修晏看向宋淳风:“淳风?”

宋淳风摇摇头:“我留下。”

鹤明也在一旁,他踌躇片刻,道:“可否请将军将城中余下百姓暂时接去别处?”

宋淳风看着他,没说话,鹤明便明白了,按朝廷之前的意思,朔风城是必须要封着的,且不论如今病情暂时控制住了,可等消息传去郢都,再等大臣商讨出个章程来,也不知要到何时。

如今城中无驻军,人口凋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风雨将倾,他抬头望着城中空荡荡的街道,不知谁家檐下的灯笼积了灰,在秋风中摇晃着,隐约可见侧面用墨笔写着平安二字。

许蔚松带军走了,纪柯站在秋风里渐渐红了眼睛,他压抑着情绪,有些恨恨地说:“许蔚松这个冷血动物!”

宋淳风摸摸他的脑袋,叹气道:“皇命不可违啊,你也别怪许将军,他得先是陛下的将军,然后才能是他自己。”

纪柯抬头看他,被泪浸湿的眸中有一丝倔强:“陛下就一定是对的吗?”

贺修晏扫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陛下自有他的考量,舍一城,或许便是救千万人。”

纪柯知道,但他不愿听,他不肯看贺修晏,他总是清醒地令人难过,纪柯转头看向鹤明:“鹤大人,我们带着百姓偷偷走吧!”

纪柯真的很伤心,那些百姓才刚刚好转啊,很多人都是他亲自喂的药,他好不容易看着那一双双眼睛重新燃起光亮。

他们明明就要扛过去了,怎么又要经历磨难,昭云弃之不顾,青溪虎视眈眈,谁能想到昔日繁荣安稳的朔风城,如今却沦落至此,可叹世事万变,不过须臾。

面对纪柯希冀的目光,鹤明却摇摇头,他们能走去哪,如今,恐怕没有哪座城会愿意冒险接纳他们,朝廷不会再管他们死活,而等着他的,无非是一份押解回京受刑的旨意罢了。

鹤明闭上眼,任由浑浊的泪被风吹落,他与百姓,便只能死守这朔风城,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贺修晏抬手取下一片落在肩上的枫叶,他端详着叶片,状似无意地说:“鹤大人,退亦是守”,他微微松开手,叶片飘落于地,碾进尘埃里,他说:“死亦是生。”

鹤明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微光,贺修晏却没看他,他负手望着有些低沉的天,语气淡淡的:“你的心在城北栓着,可是鹤明,你曾经心比天高,落笔便是华章,我曾看过你的策论,笔翰如流,字字珠玑,当年失去你是郢都的损失”,他顿了顿,忽然回眸看着鹤明:“那间鹤宅不是你的囚牢,别拘着自己。”

鹤明有些震颤,他双手捂着脸,慢慢佝偻了脊背,他嗫嚅道:“囚牢啊,我这一生都困在一隅里了。”

纪柯似有些糊涂,他眼睛还红着,看看贺修晏,又看看情难自抑的鹤明,不明所以,宋淳风轻轻揽着他的肩,他也看向贺修晏,眼中有沉浮的波涛。

众人散了,宋淳风经过贺修晏时停了下,他说:“子奕,你也是。”

贺修晏转眸看向他,黑色瞳孔试图掩盖所有情绪,宋淳风轻轻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别拘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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