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望舒

天边才刚传来鸡鸣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已经来到院中,劈柴、挑水、烧火、做饭,一切都熟练得让人心疼。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卧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男孩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不多时,灶台上的锅炉已经开始沸腾,传出阵阵米香。他连忙将手在衣摆上随意擦了擦,快步跑到卧房门口,听了听里边的动静,估算了时间,回到厨房将碗筷取出,在餐桌上依次摆好。

等一切做好,他隔着帕子将热气腾腾的砂锅端上桌,开始分粥时,餐桌边有人陆续落座。

男孩分了三碗,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站在一旁。

一旁的女人瞟了他一眼:“怎么,还要我给你盛吗?”她端着碗,开始吃东西。只见这人吊梢眼、高颧骨,端的一副刻薄的模样。她夹起一个肉包子放进身旁的一个小男孩碗中,一改方才冷漠的语气,轻声细语道,“儿啊,快吃,吃完娘带你出去玩。”

“娘,我才不要和你去玩呢,我要去找虎子,我们说好了今天去骑大马。”他一边说,一边大口大口啃着包子。这男孩子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胖子,一脸刻薄和他娘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方才的男孩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移开眼神,盛了些粥,快速喝了起来,以至于并没有听见他们说的话。

男主人并不搭话,只管自己吃饭,吃完起身就走。

男孩见三人吃完,迅速起身,一抹嘴巴,将桌上的碗筷统统收拾到厨房。

“喂,你洗完碗和我去找虎子他们。”小胖子高昂着头,仿佛施舍一般说道。

男孩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却并未言语。待他收拾好,小胖子早已在门口等着他了,一把扯过他就走。

他踉踉跄跄跟在小胖身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们一定又想出了什么主意来欺负他。

是的,欺负。

男孩是镇上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娘亲早逝,没多久爹又娶了续弦。这续弦是个厉害泼辣的女人,过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她连装都懒得装,直接把他当成了下人来用。他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做饭洗衣洒扫,什么都要做,一个不顺她心意,动辄打骂,不给饭吃。

男孩如今已经十岁,可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七八岁一般瘦小,整个人蜡黄蜡黄的毫无气色。可即便如此,也难以掩盖他秀美的容貌。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姑娘。

前几年还小,倒也没人在意。可当他年纪渐长,身边的同龄人也长大了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先是有其他男孩子总是趁乱抱他一下,摸他一下,甚至说亲他一下就每天给他带饭吃。后来又有女孩子联合起来套麻袋打他,可最终他连是谁动得手都不知道,只能一瘸一拐走回家去,误了做饭的时间还得再挨一顿打。

小镇就这么点大,无人不知他在家的窘境。可那又如何呢?这个世道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

而女孩们也都是在家干活的,手上力气不容小觑。她们嫉妒,嫉妒他明明一个男孩却长得比她们都漂亮,所有人的眼光都在他的身上,虽然他并不想要。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胖子已经带着他走到巷子口,那里围着一群小孩,虎子便是带头之人。

“你来啦。”虎子冲小胖子点点头,“干得不错,把他带来了。伙伴们,上,今天我们骑大马咯。”虎子手一挥,身后的其他小伙伴们摩拳擦掌,逼近男孩。

他连连后退,直到背后抵上了一堵墙。

骑大马,今日竟然是这种玩法。

他拼命挣扎,却抵不过众人之力,被按倒在地上,一个接一个人骑在他的背上,让他爬来爬去。他紧咬着牙,眼泪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到头?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他本以为日子不过就是这样过着罢了,直到几个月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竟还有更痛苦的事情在前方等着他。

那日,他老远就听见后娘的声音,她回到家和当家说:“他爹,你猜我今天在集市上碰见谁了?”她双眼放光,是从未见过的模样,“我和你说,我今天碰着镇上的刘员外了,他说想把那小子带回去,你知道他说给多少钱吗?”她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伸出两只手五指张开,“他说给一百两啊,一百两啊!”

“咣当”一声,他爹手中的脸盆摔在地上,他都来不及去捡起来,双手扣住她的肩膀,语气急促地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后娘连连点头。

“那还等什么,赶紧给送去啊。”

两人甚至都不曾问一问当事之人,嘴皮子上下一碰便决定了一个孩子的命运。

第二日,两人便将他送进了刘府。之后,他才知道了什么叫做人间炼狱,生不如死。

那刘员外偏爱娈童,可又不敢流露,于是乎对外的说辞便是挑选一些长相端正的孩子入府,做些洒扫的活计。可人后,便是各种刑罚,玩得不亦乐乎。

不到一月,他便已经浑身是伤,各种鞭伤、割伤、烫伤……数不胜数。两个月后,他伤上添伤,全身再无一块完好的皮肉。

“老爷,此人已经伤及脏腑,药石不灵,恐时日不多了。”大夫摸着胡子,长叹一声。他看着床上的人,还如此年轻,却已经死气沉沉,毫无求生之欲。他只能医伤,却不能医心啊。

“无药可医了吗?管家,扔去后山吧。”刘员外说完,转身就走,丝毫留恋之情都没有。

男孩被扔到后山的荒地,他的手脚已经无法动弹,直挺挺躺在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半空。看着看着,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淌下。

娘亲,若是你还在,我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一切了?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娘亲,我来找你了,你在奈何桥前等等我,让我见一见你吧。

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缓慢到来。

“咦,这里怎么有个人?”

忽然有人的声音传来,下一刻他感到有人在试探他的鼻息。

“太好了,还有气。”那人又轻轻掀开他的衣袖,“嘶,这……怎么这么多伤?”来人倒吸一口冷气,被眼前所见惊吓不已。

他感觉到那个人小心翼翼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在他陷入昏迷以前,他从微眯着的眼中,看见抱着他的人,浑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深深刻入了他的心中。

等到他意识回笼,睁开眼睛发现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呀,你醒了!还好吗?刚熬了药,我端来给你。”

他才发现,身上的伤似乎都被处理过了,衣服也换过了。他并没有对外界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躺着,看着天花板,双眼依旧无神。

那人端着药过来,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凉,却不知该如何喂进他的嘴里。他将勺子递到他的唇边,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进脖子。

“哎呀。”那人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将药碗放在一旁,拿起帕子将药汁擦干净。思来想去,扶着他坐起身来,靠在自己肩头,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喂进他的嘴里,时不时擦去流下的药汁。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将药喂完,虽说大约也只能说是吃一半,流了一半。那人扶着他躺下,掖好被角,怔怔地看着他,良久长舒一口气。

“你别怕,我们已经不在那个镇上了,你自由了。”那人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徽州的大夫医术都不错,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这大好河山,难道你不想看一看吗?什么也别想了,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便是,别怕,我就在隔壁房间。”

那人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说完便离开了,将门轻轻关上。

就这样,那人每日都会给他换药、喂药,还会和他说说话,虽然他从不曾给过任何回应。在絮絮叨叨中,他知道了那个人名叫周景生,当日只是恰好路过。还知道了他有一个同胞弟弟,却在两年前坠崖,自此失去了踪迹。

大约就是如此,才会在看见他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

他其实也不是不识好歹,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其他人。在刘府的那两个月,他吃尽了苦头,即便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些皮外伤,也让他开始无端防备他人,无法面对他人。

在每日的谈话中,虽然只是周景生单方面说,他知道周景生正在建立自己的势力,时常都在外奔波。可即便如此,他每天都要来他房中坐坐,和他说说话,聊聊天,哪怕从来都不曾得到回应。

一晃眼,三个月就过去了。周景生无法在一个地方久待,可他换地方都会带着他,会租上好的马车,带着他一起走。即便路程会被拉长,马车不如骑马方便,也从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今日我可能会晚些回来,到时候我会吩咐人把药端来,你的外伤已经好许多了,再换一次药应该就差不多了。只是你这心病还得心药医,你一定要努力走出来,伤害你的人还活得潇潇洒洒,你可不能放弃自己!”周景生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明明还是一张幼态的脸却非要故作老成。

“周……周、景、生。”他忽然开了口,长久不说话的嗓子有些嘶哑,他伸手拉住了他。

“谢谢你!”他眼中滚落下泪珠,谢谢你救我,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你愿意开口说话了?”周景生十分激动,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以前没有名字,可我以后,想叫望舒。”那是他在刘府时听见的,在他看来最美丽的名字。望舒,即月亮。

“好,望舒。我是周景生。”

“景生。”望舒笑着,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周景生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人,长得竟如此好看。

望舒的笑很美丽,就像是浴火重生。原来,爱真的能让人重新长出血肉。

谢谢你,周景生。谢谢你就像是炙热的太阳一般,刺破我人生的黑暗,强势将我拉了出来。从今往后,我只愿做你一人的望舒,就像是守着太阳的月亮一般,绝不背叛,永远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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