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安全点设在一座废弃的沿海气象观测站地下，经过“深渊”的改造，俨然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基地。当运输船悄无声息地靠上隐蔽的码头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刺破海面上的薄雾。
渡川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抱着顾临渊，在枭的搀扶下踉跄着踏上码头。他的右腿已经完全无法承重，每挪动一步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比怀中的顾临渊好不到哪里去。早已等候在码头的医疗小组立刻迎了上来，小心地将昏迷的顾临渊转移到移动担架上，另一组人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渡川。
“先处理他的伤！”渡川哑着嗓子，目光紧紧追随着被快速推走的顾临渊的担架。
“顾先生有专人负责，他的情况复杂但暂时稳定。你现在需要立刻手术。”枭的语气不容置疑，示意医护人员将渡川按在另一张担架上。
渡川挣扎着还想说什么，但极度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明亮的医疗室里。右腿被打上了厚重的石膏，高高吊起，左肩的伤口也被重新缝合包扎，传来阵阵钝痛，但相比之前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已经好了太多。全身的肌肉依旧酸痛无力，仿佛被拆开重组过一般。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急切地环顾四周。医疗室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隔壁的病床上。
顾临渊就躺在那里，依旧昏迷着。他脸上戴着氧气面罩，手臂上插着输液管，连接着几台精密的监测设备。屏幕上的波形平稳地跳动着，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与平日那个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顾问判若两人。
渡川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知伤势的担忧，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细微的揪心。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眼睛发酸。
不知过了多久，医疗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枭走了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战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感觉怎么样？”枭走到渡川床边，看了看监测数据。
“死不了。”渡川的声音依旧沙哑，“他呢？”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隔壁床。
“信息素核心透支严重，身体机能进入深度休眠进行自我修复。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时间。”枭言简意赅地解释，“这次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他顿了顿，看向渡川，“也多亏了你最后关头拉住了他。”
渡川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那个‘静默协议’……到底是什么？”
“是顾先生作为‘ξ原型体’的最高权限之一，能够强行覆盖并终止‘摇篮’系统内大部分程序的运行。”枭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但启动它需要巨大的能量和精神力，尤其是在他本身状态极差的情况下。这几乎等同于燃烧生命。如果不是你及时阻止了他最初的自毁意图，并……某种程度上稳定了他的情绪，他可能无法成功启动协议，或者启动后就直接……”枭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渡川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顾临渊启动协议时那决绝的眼神和瞬间萎靡下去的气息。原来，那看似逆转乾坤的一击，代价如此巨大。
“陈明远呢？”渡川换了个话题，不想再沉浸在那后怕之中。
“被严密关押着。他掌握着‘神谕’的大量核心机密，审讯价值极大。不过，他精神似乎受到了巨大打击，有些癫狂，反复念叨着‘不可能’、‘完美的作品’之类的呓语。”枭回答道。
“那个母体……和那些数据……”
“母体在静默协议启动后彻底失去了活性，已经无害化处理。核心数据的上传被中断在99.9%，我们成功截获了绝大部分。技术团队正在全力破解和分析，这或许能让我们对‘神谕’的计划有更深入的了解。”枭说到这里，语气稍微轻松了一些，“这次行动，虽然代价惨重，但成果是决定性的。”
渡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顾临渊身上。决定性的成果……是以身边这个人几乎付出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枭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这是他选择的路。也是我们必须走的路。”他拍了拍渡川没有受伤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好好休息。等你们伤势稳定些，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处理。”
说完，枭便转身离开了医疗室。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渡川看着窗外逐渐升高的太阳，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顾临渊，看着阳光一点点挪动，轻轻拂过对方苍白的脸颊，仿佛试图给予一丝温暖。
不知是不是错觉，渡川似乎看到，在阳光的照射下，顾临渊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
几秒钟后，那双浅色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空洞而迷茫的，没有焦点，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他微微转动眼球，似乎想看清周围的环境，最终，那迷茫的目光，缓缓地、定格在了正死死盯着他的渡川脸上。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顾临渊的眼神依旧虚弱，但其中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些许，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依赖？
渡川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对着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极其缓慢地、努力扯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顾临渊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移开目光。他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是一个无声的确认。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之间，温暖而安宁。
（第四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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