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逸安的回复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巫见月心里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她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内心的喧嚣并未平息。她点回顾英齐的对话框,那个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还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她指尖悬停,最终只回了三个字:
「月见里:不知道。」
发送,然后不等任何回应,直接熄灭了屏幕。世界重归寂静,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躺回床上,身体习惯性地蜷缩起来,像回到母体的婴儿,寻求着一种虚幻的安全感。黑暗中,莫逸安的话语、顾英齐的疑问、旧友的邀约,还有对明日的茫然,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许久,疲惫才终于战胜了纷乱的思绪,将她拖入不安的浅眠。
第二天,巫见月眼下带着淡淡的阴影来到了学校。她需要一种方式清空大脑,而舞蹈是她少数能专注到忘我的事情之一。
空旷的舞蹈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换上练功服,将音乐声调大,是那首她练了无数次的《月光》。旋律流淌,她的身体随之舒展、旋转、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每一次延伸都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她沉浸在肢体与音乐的对话里,试图将昨夜所有的迷茫和混乱都通过汗水蒸发出去。
就在一个高难度的连续旋转后,她微微喘息着停下动作时,放在角落里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莫逸安。
她走过去,拿起手机。
「。:今天下午五点,话剧社要开始排练几周后的演出,你有时间过来吗?」
消息很简单,是寻常的社团事务询问。
巫见月看着那条消息,指尖沾着未干的汗水。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她需要独处,需要消化那些未解的情绪。排练意味着又要面对莫逸安,面对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可是……
鬼使神差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他昨晚的话——“意义在于过程……可能是某个让你觉得‘今天好像没那么糟’的时刻。”
跳舞是过程,排练也是过程。拒绝是留在原地,接受是……往前走一小步?
她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关掉了音乐,开始收拾东西。心跳有些失序,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这种冲动。
四点五十九,她背着包,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校门或图书馆,而是脚步迟疑地、几乎是凭着身体本能,走向了话剧社活动楼的方向。
当她推开那间熟悉的排练室门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一些社员。莫逸安正和社长讨论着什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目光在空中相遇。
他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化为了然,然后漾开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你来了。”
巫见月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常待的角落,放下包。内心依旧乱糟糟的,甚至有些后悔这冲动的决定。
但当她站在这间熟悉的、充满他人气息的房间里,听着周围不算嘈杂的准备工作声,看着莫逸安在不远处继续和社长交谈的侧影时,昨夜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漂浮在宇宙尘埃中的孤寂感,似乎……悄然减弱了一分。
这或许毫无意义。但此刻,站在这里,本身似乎就成了一个微小的、被她自己定义的,名为“尝试”的瞬间。
排练开始,依旧是《哈姆雷特》。今天对的是第三幕第一场,哈姆雷特与奥菲利亚那场充满试探与决裂的戏。
莫逸安扮演哈姆雷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的疯癫与压抑的痛苦:「“‘进尼姑庵去吧!为什么要生养一群罪人出来呢?……我很骄傲,有仇必报,野心勃勃……’”
他的目光时而空洞,时而锐利,仿佛真的被复仇与怀疑撕裂。当他说到“我曾经爱过你”时,眼神复杂地掠过巫见月,或是奥菲利亚,那里有残存的爱意,更有被背叛的痛楚和必须斩断一切的决绝。
轮到巫见月。她穿着简单的排练服,站在那里,就是奥菲利亚。她仰着头,看着莫逸安,眼神从最初的期盼、纯真,渐渐染上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破碎的绝望。
“‘啊,一颗多么高贵的心就这样陨落了!’”她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般清冷,而是带着颤抖的哭腔,像易碎的琉璃,“‘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
她将奥菲利亚那种目睹爱人“疯癫”、被恶语相向,信仰爱情瞬间崩塌的痛苦,演绎得淋漓尽致。当她念出“‘我是一切妇女中间最伤心而不幸的……’”时,眼眶竟真的微微泛红,那不仅仅是演技,更像是她内心某种真实情绪借着角色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莫逸安看着这样的她,念台词的声音有了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凝滞。他仿佛透过奥菲利亚,看到了巫见月本人那颗被重重包裹、却依然会受伤的心。
排练间隙,两人靠在墙边休息。
巫见月微微喘息,额发被汗水沾湿,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余波里。
莫逸安递给她一瓶水,这次她没有拒绝。
“你刚才……”他斟酌着开口,“演得很好。好像……比之前更……真实。”
巫见月拧瓶盖的手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低声说:“剧本写的而已。”
莫逸安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没有戳穿。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借着角色的外壳,才敢稍稍触碰。
接下来的排练,两人之间的对手戏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不再是单纯的台词对接,更像是一种情感的碰撞与试探。当巫见月念出奥菲利亚最后那句充满预感的哀歌:“‘上帝啊,救救他!……你们要耐心,耐心!’”时,那声音里的绝望与祈求,让整个排练室都安静了下来。
排练结束,巫见月感觉比跳了一下午舞还要疲惫,那是种掏空情感后的虚脱。但奇怪的是,心底那团乱麻,似乎因为刚才彻底的宣泄,而稍微理顺了一些。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莫逸安走了过来。
“明天……还会来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巫见月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她只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降临。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她想起排练时莫逸安看她的眼神,想起自己借着奥菲利亚流出的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眼泪。
这个过程,混乱,疲惫,甚至有些痛苦。
但似乎……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这算不算是,他所说的,那个“没那么糟”的时刻?
她不知道。但脚步,却比来时似乎轻盈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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