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昨日》安排在大年初一上映,剧组众人最终都决定晚些回去。葛怀山答应父母,元宵之前一定回家,突如其来的曝光让计划生变。
无论去哪都有甩不掉的媒体,他第一次直面这些人的“执着”,疑心不管不顾回家会把家庭地址一起暴露。
眼见到了元宵当天,葛怀山拒绝了父亲来接自己的提议,没甩开令人生厌的追踪。
他不明白这些人穷追不舍的理由。
葛怀山的生活单调无比,没有媒体期待的绯闻、暴力或是其他种种猎奇事件存在。
长久的躲避让他烦躁。他偶尔会停在原地,暗自想,等他们追上来就来诉诸暴力,实现他们的愿望。
不论葛怀山是不是真会这样做,狗仔都没有贸然向前,他们跟着葛怀山一起停下。
这时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还认不出葛怀山是谁,狗仔却比他父母还要清楚他的长相似的,总能在葛怀山重新往前时追上。
葛怀山被迫偏离了去高铁站的路线。
从公交车上下来,那几辆车依然跟在后面。
快速扫一眼周围,葛怀山发现了张海所说的“一看就有年代的百货大楼”。
“你进去之后在一楼绕几圈,那里岔路很多,这些人铁定会被绕晕。然后到三楼批发市场,随便买件衣服换了,上五楼,从北边电梯直接下负一楼。”张海说得很快,“北边啊!别走错了,负一楼北门出去,走几百米就是火车站。”
张海家就在百货大楼附近,从小没少往里面钻。葛怀山一打电话,他就立马给出这个方案。
在后面的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葛怀山径直跑向百货大楼。
张海说的没错,一楼岔路多,葛怀山自己都差点走错。
还好有惊无险,按着指示找到五楼电梯,没多久进了火车站。
早晨出发,到火车站已经快要十点。
尽管高铁减缓了很大运营压力,春运期间火车站还是拥挤得无法透气。葛怀山又在售票窗口挤了一个多小时,堪堪买到一张站票。
高铁两小时都不需要就能抵达宁平,火车却足需六个小时。
葛怀山已经十分疲惫,心知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只能顺着人群向检票处走。
到车上葛怀山才有喘息的机会。
依然有些无处落脚,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并不好闻的气味,但总算是摆脱烦人的摄像头。
火车稳步前进后,葛怀山才有心思打量车上的环境。
跟着孟庆明跑剧组时,他见过许多龙套演员,他们在影视城里各个地方等待机会。葛怀山自认见过人生百态,眼前的情形仍然超出预料。
他总算明白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它们并非由某种特定的物品散发出来,而是泡面、盒饭、体味,洗手间里因上个人既不冲洗也不关门而产生的臭味……是由这些味道组合而成的。
许多人是拖家带口来的。这里是硬座车厢,带着小孩的家长就把孩子抱在手臂,自己困倦得不行,手上还在不停地安抚哭闹的孩子。座位间狭窄的桌板上,放着可供好几天食用的吃食。洗漱用品齐全,显然是在车上过夜。
葛怀山家中不算富裕,是普通的小康。孟庆明带他去仁平,即便捉襟见肘,坐的还是高铁。葛怀山第一次直面火车上的一切。
原来这才是人生百态。
他一边对车上大人小孩的吵闹感到厌烦,一边为生出这样情绪的自己感到羞愧。
还没来得及被这种矛盾的心情裹挟,身边一个早他上车的中年男子,忽然发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急燎燎地往车厢里面走,与葛怀山擦肩而过时撞到了他。
中年男人的目标是个女生,这样嘈杂的环境她居然捧着一本书,似乎真的沉下心看进去了。
她的位置就在葛怀山所处的车厢连接处附近,葛怀山被其他东西吸引,没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妹妹,你看的是什么书,能给我看看吗?”只听内容,似乎很正常,配上男人不怀好意的腔调和言语间越来越往前的动作,几乎就是一场骚扰。
葛怀山快步上前,“你干什么?”
男人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年轻仔,不以为意。手伸出去就要去碰到女生,“你跟哥哥说说,说不定我也看过呢?”
“《童年》。看过吗?”葛怀山边说边把男人的手拦下,“里面说‘应当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①,看过的话应该还记得?”
座位上的女生没忍住笑出声,她把书本合拢,背面朝上放在膝盖。不知是有意无意,封面在男人视线下晃了几秒,于是男人看见,那上面写的赫然是《傲慢与偏见》!
他脸涨得通红,自觉丢脸,推了葛怀山一把转头离开。
“谢谢。”女生道谢,声音仍然带着笑,“你居然还记得《童年》的内容。”
是看到译林系列熟悉的蓝色书壳,灵光一现,葛怀山自己也挺惊讶。没多解释,反倒问她:“这么吵,你看得下去吗?”
“习惯了就还好,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说着,看向葛怀山,“你也是开学?”
谷泉泠猜到他不是,随口找个话题罢了。这人戴着口罩,在整个车厢都很显眼,而且没有行李……她没在意对方的沉默,指指他衣服下摆。
葛怀山低头一看,百货大楼里买的衣服还没拆吊牌。
下意识扯了,一时之间没找到垃圾桶在哪。
谷泉泠从他手上接过吊牌,放到小桌上的不锈钢圆盘。
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谷泉泠想了很久都没印象,最终作罢,“其实这种人不用太较真,一般不搭理他就自讨没趣走了。”
“也就是说,还是会有不依不饶的。”葛怀山是肯定的语气。
谷泉泠一时无言。每年开学、放学来回几趟火车,她碰见过许多这样的人。有今天这种色厉内荏的,自然也有他说的那种蛮横霸道的,后者往往要在据理力争、调换座位,甚至是寻求乘务人员帮助等方式之后才肯歇火。
葛怀山看对方见怪不怪的模样,就猜她类似的事没少见。无意深问,他想起对方说,看书是为了消磨时间,岔开话题:“你车程很长吗?”
“其实还好。”谷泉泠给出的答案是十三个小时。
她形容这些常人看来不算容易的事,总是用“还好”这个听起来轻松的字眼。葛怀山能看出她并非应付,是真心这样觉得。
当下的葛怀山没法在这种环境看书。六小时都让自己在心里产生抱怨,坐十三小时硬座绝不是件舒服的事,葛怀山几乎要对她的毅力生出佩服。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谷泉泠露出笑靥,点破葛怀山第一次坐火车的事实,“你一上来就是站票,才觉得十三小时吓人。”
谷泉泠起身,葛怀山给她让路,见对方从行李架上拽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盒泡面。
“一人一盒,那边有热水。”谷泉泠很自然地递一盒给葛怀山。
“……谢谢,我不饿。”
其实很饿。葛怀山早上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跟媒体一通折腾下来,早就消耗殆尽。
车上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他压根说不准会不会有人就看过《恍如昨日》。几率很小,并非没有。万一真有人认出自己,还引发什么骚乱,葛怀山也没法中途跳车。
看着他一直没取的口罩,谷泉泠突发奇想:“……难道你是明星?”说着自己摇头否认,“开玩笑的。那你坐一会儿吧,就当帮我看行李。”
谷泉泠只背着随身小包,给葛怀山指自己的行李是哪几样。
葛怀山欲言又止,谷泉泠只当没看见。她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心宽,殊不知他“见义勇为”、“绝不违法乱纪”的模范公民形象才是深入人心。
谷泉泠在车厢连接处站了好一会儿才去接开水。六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让那人多坐会儿就多坐会儿——毕竟他实在不像那种,会见缝插针往别人离开的位置去坐的人。
谷泉泠回去没多久,车上的售货员过来。葛怀山往里面让,谁知过道那边有小孩在使劲推售卖车。
售货员避让间,售卖车几乎都往他们这边挤。售货员在让大人看好小孩,葛怀山不好提醒,只能用手撑着座椅靠背。
火车忽然一阵大的颠簸,葛怀山这个姿势不好保持平衡,他挪动手臂借力,不小心压到谷泉泠的头发。
葛怀山道歉,谷泉泠把头发都拢到一边,示意他没关系。
小孩子劝好了,又有人要买盒饭,推车始终就停在这个地方没动。
葛怀山往椅背上看,怕还有遗漏的头发没被发现,不期然看见一张柔和的侧脸。
或许是因为对方披着长发,葛怀山之前没特意去关注她的长相。此刻距离拉近,没了头发遮挡,对方的脸颊完完整整出现在葛怀山眼前。
很上镜的样貌。线条柔和意味着可塑性强,被阳光一笼更显温柔——葛怀山回过神,发现窗外一直阴沉的天气变了个样。即便已经立春,这时候的阳光,看着也感觉不到多少热度,薄薄一层照在人身上,的确是种适合电影的光线。
葛怀山为出神找到合理的解释,接着就察觉到自己的冒昧,却不好为此道歉。他等着售货员结束一轮售卖,推车随着叫卖的声音远去,他几乎是立刻站直身体。
六小时原来这样漫长。
①高尔基,《童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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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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