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敏原本就是个对演员宽容的导演,遇上好学的,他几乎就要没有脾气。谷泉泠和葛怀山这样虚心求知的年轻人,正是他最想在剧组里碰见的。
谷泉泠比之葛怀山,又多了更大的进步空间,于是武士敏看着谷泉泠,总会油然生出一种成就感。他让谷泉泠多向葛怀山请教,到最后,往往自己也忍不住指点几句。
武士敏剧组里与谷泉泠搭过戏的各个演员,似乎也沾染了导演的脾气,对着进步显著的谷泉泠,都露出种“孺子可教”的模样。
和阿岑有对手戏的,几乎都是“长辈”,谷泉泠暗示自己,他们对“小辈”的进步感到欣慰是非常合理的……自我暗示是有效的,次数一多就不大管用。
结束一段拍摄,谷泉泠转身背对着“慈眉善目”的导演。她刚舒一口气,就见葛怀山坐在不远处看她。谷泉泠有种被抓包的心虚,索性过去坐在隔壁。
她没话找话:“怀哥,你还没开始拍呢?”
谷泉泠拍的是这天第一场戏,葛怀山自然是没有开始,他没点破,只说“是”。
“武导是唠叨了点。”葛怀山把剧本放在桌面,有些促狭,“不过你一开始接受得不是挺好?”
谷泉泠心说他也知道是一开始,她自以为足够小声地叹过气,才说:“那会儿武导还说缺点,有人鼓励当然能增加信心。可现在拍完,听见的全是‘不错’、‘有进步’……我都心虚了。”
那声叹气完完整整落在葛怀山耳朵里,他故作思索,学着武导的语气:“你不要妄自菲薄,非科班演成这样已经相当好了。”
谷泉泠看他的眼神几乎有些惊悚了,葛怀山演得太认真,她差点儿以为唯一的“同辈”都要被传染了。
多看几秒,发现葛怀山眼睛里跑出点没藏好的笑,这才放下心:“怀哥,你别开玩笑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
就像在火车上轻飘飘说出“还好”,谷泉泠神情里一点没有作假。她并不因为大家都在夸赞,就真以为自己进步神速。谷泉泠只接受应得的那一部分赞赏,时刻警醒着、不要被多余的部分欺骗。
“好。”葛怀山答应,心情无端更好。
只犹豫了一会儿,葛怀山就认真地说:“正是因为你心里明白,这些夸奖是‘过高’的,武导他们才会不吝啬赞美……所以,没必要心虚。”
“嗯?”谷泉泠想了想,试探着问:“所以,夸我是因为我没骄傲?”
葛怀山点头。
“……好像有道理。”谷泉泠豁然开朗。
无论是否如葛怀山所说,她都可以将其当作事实……这样想总归能让自己少点负担,对拍戏没什么不好。
她托着下巴,上下打量葛怀山,想学他扮个老神在在的模样,没坚持几秒就破功。
谷泉泠只好干咳两声,假作无事发生,“怀哥,你还挺有哲思的。”
说完,她忍不住回想起刚刚蹩脚的演技,成功把自己给逗乐。
谷泉泠由衷笑起来时,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从开拍的第一天起,葛怀山就发现了这点。
她笑时眼眉低垂,从侧面也能看出嘴角上扬的弧度……非常有感染力。以至每当她这样笑时,葛怀山就会想,如果自己握着摄像机,一定会情不自禁将镜头对准这个画面。
葛怀山手上没有摄像机,他的双眼代替了想象,停留在谷泉泠身上。
“泉泠。”葛怀山开口喊她。
谷泉泠就看向葛怀山,眼角眉梢还有没散干净的笑。
葛怀山想,话说出口,她残存的那点愉悦大概也会消失。可谷泉泠因为他的呼唤,甚至往前倾身,像是要听得更清楚些。
他还是说了:“11年元宵节,我们在火车上见过。”
这原本是个寻常的早晨,葛怀山没打算在以后、更没打算在今天,把这件事告诉谷泉泠。它自然而然地发生,不由葛怀山控制。
那是一次奇妙的相遇。
谷泉泠后来也在车上与其他人有过交谈,没有谁像葛怀山一样,始终不曾取下口罩。也没有谁,会认认真真帮她守几个小时行李……谷泉泠早已做好没有后续的准备,于是在后来的时间里,她从不主动想起那些片段。
眼熟也好,耳熟也罢,原来都并非毫无缘由。
谷泉泠哑然的模样,让葛怀山暗叹自己冲动。
他准备说些什么,武士敏开口喊他:“怀山,准备了啊!”
“就来。”葛怀山应完,对谷泉泠说:“不是有意瞒你……”
谷泉泠从惊讶里回神,连说“没事”,她催葛怀山赶紧去拍摄,别耽误了时间。
此刻并不是好时机,葛怀山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先行离开,留她自己消化。
剧组围读从正月十一开始,元宵节那天……谷泉泠第一次主动找葛怀山请教。
看着葛怀山走远,谷泉泠靠在折叠凳上,想着,11年元宵已经是三年前的事。
谷泉泠似乎听见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它一如以往地慢,慢到……在三年后,才让早就遇见过的两个人重新见面。
她从葛怀山离开时说的话里,听出言外之意:不是有意隐瞒,是从没想过说出口。
那天谷泉泠只有两场戏,难得地都没有葛怀山的参与。
拍摄结束后,她没像之前那样等剧组收工,而是早早回了酒店。
剧组订的标间,另一位演员拍夜戏,这会儿还没回来。
谷泉泠有了独自思考的空间。
她在想葛怀山这个人。
受《恍如昨日》的影响,谷泉泠认为葛怀山十分遥远。这种遥远来自于影院里那层荧幕……谷泉泠看着他,就觉得他属于“故事里的世界”。
好比她曾演过的那些角色。表演时,谷泉泠觉得自己离她们很近,近到……以为一切都是真实的。一旦看见确凿无疑的“真实”,她立刻又觉得自己离她们很远。
葛怀山带给她的感觉正是如此。
他们之间始终有层屏障挥之不去。
与火车上的葛怀山交谈时,她感觉不到这层屏障……即便他全程戴着口罩,也不会让人觉得无法接近。
谷泉泠一时之间没法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所以她给自己放了假,妄图通过休息清除这种错觉。
她失败了。
第二天见到葛怀山,谷泉泠对葛怀山的态度,甚至回到围读之初。
生疏的、礼貌的、不想产生过多交集的。
自从察觉到武士敏过多的夸奖,招架不住的谷泉泠,遇上问题时有意无意间,会更倾向于寻求葛怀山的帮助。
等戏的途中,谷泉泠对某个地方产生疑虑,不确定自己之前的理解是否准确,她下意识就去找葛怀山。
葛怀山早在看她,也发现了她的意图。
他向谷泉泠表示自己有空。
谷泉泠见了,迈开一步又停下……停顿的时间很短,最终,她还是转身去找导演。
葛怀山难得发愣,留在原地看了谷泉泠很久。
谷泉泠弯腰,指着剧本某处,问了武士敏些什么,随后就见他频频点头,估计又在夸奖,谷泉泠连连摆手。
这么一番动作过去,武士敏才口若悬河起来。
见她从武士敏那里离开,葛怀山喊她:“泉泠,可以过来一下吗?”
来来往往都是人,谷泉泠没法拒绝,她只好走到葛怀山身边,在离他至少一臂距离的地方站定。
她站的地方恰好直面着太阳,眼睛被刺得有些痛,谷泉泠稍微眯起来点儿,也没挪地方,问葛怀山有什么事。
葛怀山没答,先站到她对面,见她不再被太阳直射,才开口:“我没想过会在剧组见到你,感觉把这件事讲出来……或许会对你产生困扰。”
谷泉泠想,他猜得没错,的确很困扰……所以她才不懂,葛怀山怎么又改了主意。
既然是他把自己喊过来的,谷泉泠索性直接问:“那为什么又说了呢?”
语气有点生硬,听起来咄咄逼人。
“大概是因为,其实我比自己想象中,更怀念那段时间吧?”葛怀山反倒乐意见她这个模样,他说了几个地方,让谷泉泠去看,“你看,到处都是媒体……我大概很难有机会再去搭乘一趟火车。”
谷泉泠心跳蓦然变快,为葛怀山话里的遗憾和想念。
那层屏障消失了,记忆里的人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谷泉泠看了他说的那些地方,除了极个别十分明显的,剩下的,即便有了方向她也没发现在哪。
她没怀疑葛怀山说的话,也不觉得那些位置是随口乱指……谷泉泠稍微联想一下,有了猜测,“那时候……你是为了躲狗仔吗?”
谷泉泠不至于生气,所谓困扰也不过是自找烦恼。
此刻她只觉得,没日没夜被这么多狗仔盯着,是件极其悚然的事。
葛怀山肯定了她的猜测,她就觉得自己那点困扰不值一提。
听见葛怀山又在跟她道歉,她就说:“讲不讲都是你的权利……就像,是否觉得困扰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告诉我不必心虚,现在我想说,你也不必道歉。”
谷泉泠忽然用种惊讶的语气说:“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虽然摘了口罩,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你!”
她强行把故事变成“谷泉泠一眼认出葛怀山”。
“我就说你是明星吧!”谷泉泠坦坦荡荡地胡编乱造,“我其实是学农学的,阴差阳错转行了。但我很喜欢演戏,你肯定也是吧?”
“是,我很喜欢。”葛怀山配合她。
“看我问的,不喜欢的话怎么会演得这么好呢?”这一句是实话,“那……看在我们见过的份上,你有空的时候,我能找你请教吗?”
“当然可以。”葛怀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我叫谷泉泠,‘清泉石上流’①、‘泠泠七弦上’,你呢?”
“葛怀山。我父母是登山时相遇的。”
“很高兴认识你。”谷泉泠为他们补上一场正式的相遇。
“很高兴认识你。”葛怀山很喜欢这个故事。
①唐·王维《山居秋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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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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