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天,谷泉泠从昏睡中醒来,她一眼看到床边的花束,随即被窗外的光亮晃了眼。
等闭眼又睁开,安安已经按下呼叫铃。
谷泉泠尚未彻底清醒,只迷迷糊糊听着医生的话。
医生很快离开。谷泉泠看着窗外,想起自己在大雪中摔倒。
她后知后觉感到疼痛,这是昏迷前没来得及感受的东西。发烧让她避不开那块石头,只能直愣愣地撞上。
那时身边似乎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与当下的安静截然不同。
太安静了,安安也不讲话。
她想开口叫人,奈何嗓子干涩,发不出声音。
安安注意到了,问她:“姐,你要什么?喝水吗?”
谷泉泠幅度极轻地摇了摇头,这下安安终于讲话,随着话语一起而来的还有哭泣:“都怪我没早发现你生病。要是随身带了药也不会这样了。”
安安想起那天晚上仍觉心惊胆战。
那天的夜戏谷泉泠卡了很久。好几天过去,导演无论如何都不满意,说感觉不对。
安安不懂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感觉,连着熬了几个晚上,她只觉得站在崖边的谷泉泠单薄得不行。
冷冽的风吹起她的长衫,吹来了这年的初雪。
不知怎么,谷泉泠忽然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
安安把这场戏看了许多遍,知道剧本里没这个动作,她牙齿发颤地等着导演又一声“卡”,心里巴不得他说今天就这样。
导演出声了,是接连几声夸赞。
安安没有功夫去思索导演态度大变的理由,赶紧把羽绒服送去裹住谷泉泠。
谷泉泠说慢点儿也没事,安安摸到她滚烫的手吓了一跳,心想怎么可能没事。
她想让谷泉泠跟她一起回住处,谷泉泠口齿清晰、行动自如,说她先和导演打个招呼。
她打发安安去拿药。安安心想也行,省得谷泉泠回去了还是要出来,两头折腾更累。
安安用比来时更快的脚步离开,转身时谷泉泠还在笑着说慢点。
不该走那么快的,这是关于那晚,安安第二后悔的事。
谷泉泠站的地方是个并不宽敞的平面,偏偏这场戏没有对手演员,为了取景,那一片都没人。
崖壁和四周都做了防护,谷泉泠也并没有掉下悬崖,拍摄暂停后她很自觉地远离了崖边。
安安离开后,她听到导演招呼自己的声音,提步想要往那边走。
随着导演的“好”一起松懈下来的,除去这些天一直萦绕心头的压力,还有再也扛不住的身体。
发烧带来的所有疲软和疼痛顷刻间袭来,手脚因为在崖边站得太久而冻到僵硬,谷泉泠几乎连抬腿都困难。
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注意脚下那颗石头:一颗很小的石头,实在太不起眼。
有雪天湿滑的原因,但谷泉泠知道,清醒时绝不可能被它绊倒。
她撞在另一块锋利的石头之上,那块石头更大、更坚硬,有刀锋一样的石面。谷泉泠感觉自己后脑从石面划过,她看到安安因为动静回头,焦急跑来的途中摔了一跤。
谷泉泠心想:就说了要走慢些吧。
“组里的医护赶过来时,看到你流的血都被吓到了。”安安抹掉眼泪,“好久才打通急救电话。幸好那会儿雪刚才起来,不然被困在山上该怎么办。”
说到这又心有余悸似的,“大路只到半山腰,是组里的医生把你送下去的。幸好他们处理及时,医生都说再晚一点更麻烦呢!”
“做完手术,医生说你肯定能醒,但具体什么时候,还得再等。”谷泉泠忽然醒了,安安又惊又喜,“蕊姐都不敢随便给粉丝消息,怕他们白高兴。”
“万一真的——”安安赶紧捂嘴,不让自己说些不吉利的话。
谷泉泠闻言不自觉笑起来,“万一真的成植物人?”
这样的可能性,居然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谷泉泠有些愣神,莫名有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可医生都说她一定会醒,这样的愁绪实在很没道理。
看安安因为自己一句话又不高兴起来,她打断这种情绪。
让安安喂了一点水,感觉嗓子没那么涩,谷泉泠才轻声安慰:“好啦,这不是没事么。”
能讲话了,谷泉泠就想给父母报个平安,再问问这几天发生的事。
还没开口就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没见到人,从走路风风火火的架势里,谷泉泠猜出来的人是谁。
谷泉泠喊人:“蕊姐。”
来的的确是段立蕊,她见到谷泉泠,手指先点几下,想骂她不顾自己的身体瞎拼命。
谷泉泠身体抵抗力差,感冒发烧这种事,几乎每年都要来一糟,年年都不长记性!
看着人虚弱的样子,连喊人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段立蕊又实在狠不下心去骂,只得叹气:“没事就好。”
她坐下来,示意谷泉泠省点力气,别讲那么多话,“你父母那里已经报了平安,你就先好好休息。快天黑了,劝了好久才让他们答应明天再来看你。”
“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大事,陈礼和管孟前几天一起来看过你。”段立蕊停顿一下,“除了他俩,那天来的还有葛怀山。”
谷泉泠听她的没有说话,不难看出,她也因为“葛怀山”这个名字而惊讶。
段立蕊心知,她们俩的惊讶绝非同一种含义,“这事儿之后再问你,先给粉丝报个平安吧。你自己来发,大家看了更踏实。”
微博刚编辑好手机就被拿走,段立蕊勒令她好好休息。
就这几秒,足够谷泉泠看到好些东西:私信被揣测和担忧塞满,推送也响个不停。虽然没能细看,却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谷泉泠有些心不在焉,段立蕊注意到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她没说什么,很快离开。
天黑后安安给谷泉泠喂了一点流食,没吃几口就被她搁置。
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安安睡在陪护床,一直在回消息。
可能是蕊姐又交代了些什么,所以她丝毫没有跟谷泉泠提起葛怀山的意思。
这样也好,谷泉泠想,现在提起来,她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为葛怀山这个名字,之前被谷泉泠搁置的愁绪又跑出来。
刚醒那会儿,谷泉泠迷糊间想起很多人,葛怀山的身影在其中一闪而过。
她想,如果自己就这么昏睡不醒,是会有很多人伤心的。
父母、安安、蕊姐、来看的她的陈礼和管孟,她见过或不曾见过的粉丝……太多人会为她难过。
安安喜极而泣的模样,让她庆幸自己醒了。庆幸之余,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醒不过来”的可能性带来的阴影,过去几天一直笼罩着这些关心她的人。
他们只能清醒地承受痛苦。
彼时谷泉泠想起了葛怀山,却不敢深想,他是否也会感到痛苦。
此刻,谷泉泠得到答案。
怎么会没有葛怀山呢?
葛怀山——身体比谷泉泠更早意识到危险,将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都送至眼前。
在那座寒风凛冽的山崖边,谷泉泠想起了葛怀山。
枫木山的雪景很美,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从前谷泉泠想与葛怀山一起去看,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没能如愿。后来他们分开,谷泉泠想去的念头更重,依然没能称心……仁平好几年不再下雪。
雪花飘落的时候,葛怀山的名字几乎立刻到了脑海。
遗憾的加持下,她没法不想起葛怀山。
把手伸出去触碰雪花的时候,她确信自己是情不自禁、触影生情。现在看来,那是身体在发出警告:她已经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了。
只是想起葛怀山,就让她做出剧本之外的动作。
身体敲响的警钟在告诉她:快想起冬日里无数次因掉以轻心而引起的发烧、快想起那些昏沉和疼痛。
谷泉泠忽视了它的警告,只想起在那些时间里、照顾自己的葛怀山。
谷泉泠不希望葛怀山的到来与自己有关,从蕊姐的反应看,这样的可能性很低。
他的到来毫无必要。
谷泉泠不会因为他的到访忽然清醒,也不会因为他不来而立马死去,这样过来只会给他自己惹出一堆麻烦。
短暂看到的那些讯息里,有人和她一样,猜测自己会变成植物人。
她心里忖度,葛怀山是在担心自己,却困惑于他被发现。
他们在一起时,没什么狗仔想拍谷泉泠,葛怀山身边却时刻充满摄像头。两人见面往往十分波折,葛怀山躲狗仔的功夫因此十分娴熟。
葛怀山提过许多次,不想这样躲躲藏藏。
可谷泉泠不愿意公开,他就说:“你有的理由……我尊重你。”
我尊重你。
有段时间,葛怀山常讲这几个字。讲的时候是不带笑容的,眼神里充满着不解,他并不认可谷泉泠的“理由”。
后来谷泉泠说“公开也可以”,葛怀山把这些情绪通通收敛,对她道歉:“没关系,不就是捉迷藏,我擅长得很。”
这么擅长捉迷藏的人,怎么就被拍到了呢?
“靠,这些疯子!”段立蕊愤怒的声音让谷泉泠从回忆里抽离。
她睁眼才发现,窗外已然有了晨光。
“怎么了?”谷泉泠问留在房间里的安安。
按理段立蕊不会过来那么早,那就只能是接到了安安的电话。
“又是那些黑粉!”安安气急败坏,“我早上出门打算给你买早餐,结果在门口看到个花圈!怎么这样啊,姐你才刚醒,这些人就跑过来了!”
“没醒他们还不稀罕过来呢。”段立蕊的火气还没消,手上抓着个东西进来,看着像是花圈上的挽带。
“已经报警了,我待会儿问问医生你能不能转院。”注意到谷泉泠的眼神,段立蕊把带子缠在手上。
气急之下扯过来的东西,不想扔在病房里添晦气,只好一直抓在手里。
段立蕊藏得快,但谷泉泠已经看清上面的字:你怎么还不去死!!!
这世上有人会为她的死难过,有人却会为她的活感到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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