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入炤城。
乐羽看了看这里布防严密，十步一哨五步一岗，手持长戈大矛，身穿轻薄坚韧的藤甲，镔铁臂环闪着森冷的寒光，皮质面具下只露出一双鹰隼般尖锐明亮的眼睛。
巫弦那绯说到：“这里是军事重地，你的朋友中蛊了，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康复，不如在炤城待一段时间？”
卫零道：“也好。”
巫弦那绯好不容易甩开这麻烦的人，轻松的语气说出分别之言：“有缘再见。”
卫零三人收拾东西下艇，乐羽忙前忙后打探住处，军事重地也是商贸要塞，此时正是互市的时节。
泽国地形蜿蜒，这里离九渊很近，算是接壤，不少九渊特产在集市上也出现，比如琵琶、七弦筝琴，当然也有泽国本地的乐器，有商贩为了吸引客人，坐在摊位前弹起了泽国的莎塔琴，泽国音乐多为祭神所创，乐曲的拍子极其繁复，是为取悦天神，凡人难懂，但是商人对此进行了改良，加上自己的吟唱歌咏，增添了喜庆祥和的氛围，不少人驻足收听，乐羽本就是非常热爱音乐，也具有乐氏王朝天生的音乐天赋，听了几段旋律，就随手拿起摊位上的莎塔琴，弹奏更为美妙动听的旋律。
那商人眼中闪烁，仿佛如遇知音，将手中珍藏的莎塔琴递给乐羽，乐羽大喜过望，席地而坐，抱着琴在人群中弹奏起让人如痴如醉的乐曲。
以至于市集里三层外三层都围过来，来听这位貌若天神的异国男子弹琴。
按照泽国习俗，若是激赏他人，则投掷身上佩戴的羽毛宝石，以至于短短三首乐曲的时间，乐羽身边堆起了如山般的宝石羽毛，泽国的货币千奇百怪，羽毛也是货币之一，如此算来，乐羽清点的时候心潮澎湃，这一路不用再抠抠索索，可以大胆花钱了！
乐氏一朝的国号，就叫天韵。
但九渊皇帝皇帝容清非常反感乐伎，下令不准兴歌舞，唯有在宗庙祭奠、国之大宴上限定几首，民间无事不可兴乐，风月场合唯有白天可弹，晚上一律禁绝。
甚至立国号为大绝。
两国皇帝之间的巨大差距，让渊国和夜辉走向了不同的命运。
卫零看着乐羽兜起一堆宝石走来，“姐姐，你看，我很有用的，别赶我走行不行？”
卫零扶着华镜虚站在一边，算是默认了。
乐羽上前搀扶华镜虚，道：“姐姐，你这样冒险把他救下来，他究竟是谁？”
卫零心想那些前程过往，究竟该如何定义华镜虚的存在，人生缥缈如虚空柳絮，以为自己抓得住的最终失落，以为离自己远去的又回到身边，随即淡淡说到：“一个，故人。”
乐羽“哦”了一声，“那我们找个清净地方先住下？”
卫零道：“你来办就是。”
乐羽忙前忙后，交完宝石后，有一瞬的愣神，自己做这些，真的能让姐姐回心转意么？
他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迷茫。
还有眼前这个虚弱的，不知道什么来路，姐姐却重视无比的故人。
哎，难道是自己未来姐夫？
乐羽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厌恶，凭什么是他，这么弱，在这乱离诡谲的世界里只会拖累姐姐。
卫零扶着华镜虚进入房内，竹床上的他十分虚弱，她吹了吹碗里的热水，慢慢喂他。
乐羽安置好一走进来就看见二人温情的画面，顿时觉得心里不适，转头就走。
卫零看见他来了又走，“站住。”
乐羽硬着头皮进来，语气硬邦邦的回到：“姐姐有什么吩咐？”
卫零头也不抬道：“关好门。”
气得乐羽把门“啪”得一声关上。
卫零觉得奇怪，他怎么有情绪了？
华镜虚听得门口一震，苏醒过来。
“怎么，在这里？”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得虚弱。
卫零放下手上的碗，抱着他的头，低声道：“我救了你，从祭台上，你还记得你怎么会沦为祭品的嘛？”
华镜虚脸色一沉，“上次见过你之后，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靠近她，我就.....浑身的浊念四起，本就难控的妖力更是四窜......随后就不记得了。”
卫零心想，华镜虚本就已经够强的，为何还会被浊身侵入得什么都不记得？
姬寒霜显然没那么简单。
“嗯，先休息一段时间，我刚好要去会一会姬寒霜。”
“你找她？”华镜虚略一想觉得不妙，“别去。”
“我来泽国，就是来杀她的。”
华镜虚微眯的眼神缓缓睁开，“为何？她得罪你了?”
卫零轻抚着华镜虚的脸颊，“以前没有，现在算是。”
华镜虚心中转了千百个念想，“是为了我么？”
但还是未说出口。
卫零缄默。
华镜虚想起刚妖化时对卫零说过的话，是想让她远离自己，以免产生没必要的羁绊，如今再次重逢，华镜虚还没想好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却又生生被她救了，还在她怀里饮水。
华镜虚整理心绪，哎，还是装睡算了。
卫零把他放回床上，悄悄推门出去了。
退出来转头的那一刻，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乐羽。
乐羽无言的看着她，楼下街市的喧闹声掩盖住了他激动的心跳，他很想质问二人的关系，但是又没资格质问，只会让自己更尴尬，于是无言的看着她。
卫零似乎是明白了他的眼神，外面的白藤花漫天飞舞，卫零伸手接过一缕，道：“你有话就说。”
乐羽道：“姐姐，你知道我幼年是怎么过来的嘛？”
卫零将花瓣晾在手心细细观摩，“嗯？”
“我反复做着一个梦，梦中，又见破城之日，轰然巨响震动大殿，琉璃翠瓦跌落的脆响接连传来，天上血似的火光如烟花群绽，护城河里满满都是尸体，血水一直流淌到门前，年仅三岁的自己在乳母怀中乘着一叶扁舟远去，我只能呜嘤嘤的小声啜泣，在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中掩埋，微末如城门前马蹄践踏的尘粉。”
“乳母只能含泪伸手将手指伸进我的嘴里，让我吸吮，避免发出声音。”
“我娘将一块玉放进我的襁褓中，决绝走向追杀而来的暗卫，走之前对着我说到：‘羽儿，人生海海，总能相遇。你要坚强活下去，到我们相遇那日。’”
卫零将手中的花瓣攥紧，“跟我有什么关系？”
乐羽道：“是，你没有经历废除王权时的坍塌，当然无关，姑姑早就走了，根本不知道这些。”
卫零：“别把你恢复王权的那一套想法强加在我身上，我，不可能帮你。”
“姐姐，我的亲姐姐也死了，按照年纪，她比你大一些，叫作乐真。”
卫零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有些不耐，“你就是等着我，说这些吗？”
乐羽说到：“姐姐，你要杀祭司，我们是有求于她，可是她当时....杀了我的姐姐。”
卫零蹙眉道：“那你还.....真是看不懂你。”
乐羽会想起当日的场景，徐徐说来——
那时候自己刚刚十一二岁，姐姐带领着夜辉昔日的王族，一行近四十人的队伍，带着夜辉的矿石和绝世天韵的凤栖琴，浩浩荡荡往光城进发。
出发前，乐真问他：“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乐羽：“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说：“琴交给你，一会儿你陪我进宫。”
乐羽握着琴上了马车，道：“好。”
天刚初白，乐真骑马而行，走在最前端，其他人紧随其后。
他看着天边绚烂如新橙初破的霞色，旋即未知的恐惧和期待笼罩全身，所有关于西泽黑白二族的传说，又开始浮现在脑海。
黑族祭司传说中拥有数不清男宠和玩物的邪魅女子，十五岁登上祭司之位，之后关于她的年龄记录全被湮没，黑族从此在西泽大陆崛起，成为和原始白族一同强大的族类，并一步步培养出自己的佣兵，所过之处，马蹄声疾，血沫横飞，纵横西泽，无所不克。
身边的早早来到的泽国引渡使者见他神色恍然，低语道：“祭司大人不喜欢比她好看的女人，待会儿你要吩咐身边的女侍都要记得低头，不要看她。”
乐真早已凝结成川的眉心更见深沉，点头默然沉吟，良久，复问使者：“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使者看着身后不足半百人的队伍，叹气道：“祭司大人这些年渐渐变得喜怒无常，我们在她身边，也是处处小心。总之，谨言慎行，不要逆了她的意思。”
乐羽心里一凉，喜怒无常，那么借兵……不安感油然而生。
看着周遭的点点景色，雨落后的地有些泥泞，颠簸之余还有些湿热，心中空然无物。
他听过太多自己那位故去的王是如何重享声色不顾黎民，为了舞姬的一个笑靥以杀尽满城的人。
他时常想，哪怕此刻都在犹疑，为自己从未见证辉煌的故国奉献，是不是一个皇子的义务？
车马渐渐驶入那巨大石雕林立的光城，巨大蛇盘旋在街道的每一条巷口，走在街道上的人身着黑衣或白衣，衣服上的绣着五彩斑斓的图腾，甚至有些金银穿凿其中诡异而华贵，头戴着各色羽毛随风摇曳，有些人脸上刻着蜿蜒狰狞的符文。
马车渐渐入大光明宫，两边侍女扶他下车，见四周都是层层石塔林立，门口插着黑白蛇纠缠的大旗，乐羽垂头再不多言语，随着使者一路走进最高的石塔之中。
“祭司说，你二人进去就行，其他人随我去别处休息。”一名身形极其高大的士兵声如洪钟，全场千人皆能听得清楚。
乐真对着大家点点头，目送他们渐渐远离，乐羽抱着琴紧随其后。
“看够了就跟我走吧。”使者转身引路。
塔楼巨大的阴影渐渐投射下来，乐羽心中变得压抑而恐惧。
一路拾级而上，两边都站着身材魁梧高大，穿着黑色皮革头戴面具腰配弯刀的士兵，手中握着的戈淬着冰蓝的液体，在幽幽的过道里诡异而恐怖。
乐羽腿脚有些发软。
乐真心中也如擂鼓般起伏不定，只好不轻不重握住他的手。
乐真沉默良久，终于对着乐羽郑重说到：“不论我做什么，你要信我。”
乐羽还没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引渡使者就已经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