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原以为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简单的，没想到在门派里却复杂多端，远超彼时幼年的我......能应对的范围。”
卫零想了想，道：“后来你离开碧海门，也与之相关么？”
“诚然是的。一开始进碧海门，我觉得人生总算有了转机，能跟着师父师兄师姐一同学习，精进道术。那时候的我，夙兴夜寐，学得全然忘我，在道术中寻找到了人生的自由，畅享着未来的生活和飞升为仙的日子。”华镜虚嘴唇微动，眼神怔然一瞬，喉结上下轻滚，恍惚间垂下眼眸，自嘲般嘴角微弯，声音逐渐低哑。
“师兄万归元他对我远超一般人的好，一开始我总以为，人与人之间是应该这样好的。我原本幼年被弃被辱，心性比旁人敏感，他心思细腻，能辨认我内心任何轻微的波澜，嘘寒问暖，照顾有加，我心中自然对他依恋。逐渐出入饮食都在一处，大家师兄弟也从不避讳，后期也能一起汤浴.....逐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卫零听得瞠目结舌，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龙阳之好么？
“可他是万归元，是赫国被赶出来的匪徒，是九大体质中，号称为‘邪心’的那个。”华镜虚眼神逐渐变冷，清澈的眸子被黑色覆盖，化不开的浓墨在眼中扩散，掺杂着愤怒、恐惧、不屑、厌倦多种神情，最终轻轻一荡，又平静澄澈下来。
卫零回想起众人的叙述，似乎对邪心都十分厌恶，觉得邪心虽然强大，但是入侵性太强，是九大体质里毫无争议的邪恶本源体。
“第一次发现他本来面目的时候，是在汤池里，看见他在.....”华镜虚张了张嘴，没说下去.....
卫零宽慰道：“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不想看你难过。”
“他那时候不过是在炼器，手上缠绕着一朵金簪，说是送我的生辰大礼。我当时未曾多心，连着盒子一起收下了了。汤池暖身，礼物暖心，邪念便开始产生了。”
卫零想了想，没理解其中的缘由，怕是其中渊源较深，自己没有理解，道：“所以？”
华镜虚陷入回忆，“所以，他这人就是如此，以善良之名，行邪恶之事。金簪里是他锻造的第一个魂魄，也就是我们一起练功的师姐。”
卫零大惊失色，“啊？”
“师父只带三名弟子。我，万归元，还有师姐，聂月影。”
卫零仔细思索，将千丝万缕联系起来，“惠清侯跟他的路数一致，他们难道…”
“许砚之么？他确实是我师兄…万归元的从属。奉常收走了他的本心，怕他跟万归元一样。”
华镜虚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肤白如瓷，眼睛微黯注视着前方，显出无端的萧索。
“师姐对我也极好，衣衫裁补，梳整发髻，你所见我吃饭时的细嚼慢咽，也是她教导我，端行矩步。”
卫零十分不解，“为何杀了你师姐？”
华镜虚眼中却雾霭深掩，神情仿佛淤泥满塘的死水，“他就是无理由。纯粹是恶，就像踩死蚂蚁一样，杀了你，与你何干，无需理由。”
卫零悚然，她发现自己也开始…向邪心靠近…
华镜虚闭上眼，眉头拧紧，唇如干涸般的血液。“当时只觉得他对我好，后来明白他是怎样的人，才觉得可怕。他道法极强，是百年不遇的天才，碧海一门的魂术之强，在他手里又有新的创造。”
卫零道：“创造，听你的语气，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创造了。”
华镜虚眼眸深敛，发丝被风拂动，身如琉璃般有着易碎感，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是，许砚之学到的是他的皮毛罢了，真正厉害的是他独创的魂术。”
卫零静待着他的话。
“上次师父来擒你，你见识过了对吧，师兄厉害之处，在于梦中能将魂魄潜入，并改变梦境，在梦中杀掉人，让人防不胜防，根本难以抵挡。毕竟师父的魂术或者说碧海门的魂术是在明处，而他在暗处。”
“他就是这样杀掉了你的师姐不成？”
“或许是吧，我从未敢深究过。”
卫零慢慢靠近他，轻轻看着他的双眸，想拥着他。
华镜虚的眼神与她短暂相接，又慌乱收回。
她有冲动想亲他，但又怕被他拒绝，双唇欲张未张。
华镜虚见卫零面容，心跳如擂，恍惚间闻到她身体若有似无的体香，顿时有了一些绮思。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说到，“所以无论他如何作恶，都无人发现。他又喜欢金，所以锻造了很多金器送给我。里面熔铸着碧海门的师兄弟魂魄。”
卫零想起送他的金剪刀，当时是不是也想起了万归元呢？
“我的剑也是他送的。即便他坏事做尽…”
“你也很难割舍是么？”
“是的。”
卫零心中有种难言的复杂酸涩，华镜虚身上的亦正亦邪喜阴喜阳的气质，无论男女都很难抗拒吧。没想到自己的对手，始终都是各种男人。
“后来呢？”
华镜虚闻言，又陷入回忆，双唇如暗红色的干涸血泽，慢慢吐露出那些过往，“后来就被师父发现了他的邪恶，包裹在天才而无辜的面容下。”
“那时候师父已经当上清诫阁阁主，我还少不更事，不懂师父为何那么生气，师兄叛逃的原因。后来思之，唯有一种可能，就是师兄准备杀了师父。”
“我下山历练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他。”
卫零伸手握住他的手，“所以你也叛逃了？”
华镜虚艰难的点头，“师兄他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却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他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下不去手…”
卫零明白他的心境，“世间的善恶都在你眼中扭曲了是吗？恶人为善，让你辨不清是非了。”
华镜虚点头，“所以遇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人人都得而诛之的人，未必是坏人。”
“你从正天司叛逃，是不是也是因为对我下不去手？”
“也有吧，毕竟听说你.....在边城把一个分队全杀了。我被派出要抓你回来，我....倦了，干脆叛逃，去追寻真的自由。”
“桥上你说去找白皇，未必是真的？”
“嗯。”
卫零心乱如麻，凝视着他的唇，靠近了，迎着激烈的心跳声，亲了上去。
华镜虚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情不自禁搂着卫零。
卫零越发大胆，搂着华镜虚，扑倒在床。
乐羽在门口听到动静，看向里面的照影，知道二人已经纠缠在一处，顿时觉得有什么搅得五脏六腑都疼。
乐羽心念，他终究是真命，是邪心万归元都下不去手的人。是自己无法企及的人，是姐姐唯一在意的人。
卫零和华镜虚搂在一处，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又轻啄他的嘴角，薄薄一抿他的双唇，触碰他整洁干净的牙齿。
“无论生命将我推到何处，我想起的人，还是你。如今能拥存你的温热，是我的幸运。”
华镜虚害羞起来，耳朵微红，道：“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
卫零瞳孔放大，激动道：“你说什么？”
“被你的那种凌厉的气势折服。”华镜虚脸上显露出一种淡淡的笑颜，压低声说到：“你真的好狠，那时候我就想，和你亲近，会是什么感受。”
卫零又亲了他一下：“那时候你对我很冷，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华镜虚道：“我观照内心，那时候若是讨厌你，怎会三番四次救你，按照正天司的指令，早把你杀了。”
卫零在他怀里气道：“可那时候你说都是命令，对我全无感情，我伤心了许久。”
“哎，我身上的曲折太多，怕你接受不了，只能选择远离，不敢去推进和你的关系。”
他又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而且我没钱.....穷得很，按照一般世俗的认知，没钱怎么敢追求姑娘？”
卫零被他这一句逗笑了，“我....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我们这段关系终究走向何方，我不敢开口问你。”
“先上路吧，只有上路才知道终点去往何方，不是吗？”
华镜虚轻抚她的长发，改造后的肌肤和容颜虽然远胜从前，但还是喜欢原来的模样，不过这样也挺好，怎样都好。
外面庆典的歌谣也随之而终。
卫零仰头在他怀中，低声道：“后来呢？你们见过了没有？”她其实想，如果敢染指华镜虚，她下一个锁定的暗杀目标就是万归元，顿时双眼杀意浮现。
华镜虚感知到她身上的杀气，“见过，不过他早已回到赫国。”
卫零杀气收敛，“你们通过什么联系？”
华镜虚拿下头上的牙骨发簪，“他送我的。”
卫零脑子顿时嗡然作响，“什么？你戴着他的发簪，和佩剑？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
“友谊。”
“那他对你呢？”
华镜虚呆滞了一下，想起那年在浴池中，万归元缓缓靠近他，用金蛾在水中点出那四个字。
无望爱人。
卫零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追问，既然是过去的事，追问有什么意义，眼下才是最重要的，她伸头亲吻了一下华镜虚。
华镜虚仿佛从往事中醒悟过来，搂住了卫零，二人同时望向外面的庆典游行队伍。
“那么今后，你要去哪？”
卫零轻靠在他肩头，呢喃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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