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想问您,”桃乐丝思忖了片刻,她问道,“带来痛苦的复仇和不会被相信的预言,如果您来选择的话,会如何选择?”
希尔达侧过头,深深看着桃乐丝。
她的神态依然平静,就好像桃乐丝忽然从教皇的话题谈到这种奇怪的选择是非常正常的话题转进一样。
“我的大人,”她说,“我想您来选择的话,一定会选择痛苦的复仇,而我,如果我还能留在您的身边,我会选择不被相信的预言。”
桃乐丝立刻问道:“您是因为我,所以才这么选择?”
她看着希尔达,好像要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些说过谎或奉承的痕迹,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希尔达的眼睛陷在她的眼窝之中,好像空得什么都看不到,又像是包容了宇宙,虹膜上一点点深绿的色彩,更像是倒映了桃乐丝衣裳的颜色。
如果说用一个合适的句子来形容希尔达,那就是“温和而冷淡”。
希尔达说:“是的,陛下。”
桃乐丝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要问问希尔达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这话却又不能问出口——仿佛这只是两人之间一种默契,或是说暧昧,如果问得清楚了,就回归君臣的位置,索然无味。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太阳晒过之后的味道,天气有点热,在这种氛围之下,好像并没有很多浪漫的气氛。桃乐丝又陷入到一种自我质问的沉思之中,她为什么会想到浪漫的气氛?明明从外形来看,希尔达应当是与浪漫所绝缘的。
桃乐丝说:“您可以叫我桃乐丝,艾斯比就是这么做的。”
希尔达笑了,她仍然望着桃乐丝:“您很慷慨,桃乐丝。”
乌利尔和他的随从们是在黄昏时离开了恩格尔的皇宫,他们不打算过夜,甚至连晚饭都不打算吃,乌利尔仍然是乘着他那顶华美的轿辇,在渐渐沉入夜色的市镇中,踏着石板铺成的马路,逐渐远去。
乌利尔一走,桃乐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多了。就像是家长终于出门了,熊孩子可以在家里好好作妖。晚饭的时候她让侍从们都上桌一同吃饭,希尔达也坐在餐桌的角落里。桃乐丝向众人举杯,却在悄悄观察着希尔达。
希尔达使用餐具与进餐的模样都很文雅,她一定不是一名“职业的”流浪舞者。
在这个时候,桃乐丝忽然想,或许关于希尔达,索莎娜了解得要比她更多。可她们当时简略交谈的几句之中,索莎娜只关心她的复仇大业与拉赞助的情况,她并不想多谈关于希尔达的事情。
桃乐丝反省一番,这一定是她政治谈判的技巧还不够高超,她周旋的本领还不足以使她得到八面玲珑的评价,她尚未做好成为一个君主的打算,就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艾斯比说得没错,她应该更加慎重地做出选择。
她请求艾斯比帮自己解决了饭后甜点,然后她就叫上希尔达,一起走向皇宫一侧的陈列室。
“恩格尔皇宫与克雷布斯、康拉德的皇宫都不大相同,”桃乐丝对希尔达说,“康拉德的皇宫在山上,是一座巍峨的城堡;克雷布斯的皇宫虽然并没有在山上,为了抵挡海浪的袭击,却修筑了一道长长的堤坝,从远处看,也像山上的城堡一样。”
她们两个人一同走在铺设着洛可可式大理石地板的走廊中。她的曾祖父曾经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休憩宫室,以至于现在恩格尔的皇宫金碧辉煌,精美华丽——尤其是用来炫耀财富和恩格尔历史的陈列室,几乎每一位初次走进来的宾客都会发出赞叹。
“是的,这一切都很美。”希尔达说。
陈列室是一段又长又宽的长廊,像博物馆一般,一侧墙壁上挂着历代君主的画像,而君主们的配偶、亲戚的画像,是没有资格挂在长廊之中,它们只能屈尊悬挂在起居室的走廊之中。画像的对面,排列着一个个木制的展柜,其中摆放着古代国王的王冠、权杖、珠宝、兵器、昂贵的器皿等等。
天已经黑了,陈列室的墙壁上,蜡烛正在燃烧着,忠于职守的皇宫侍卫在门前把守,室内只有她们两人。她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室内发出阵阵回声。
“我的祖先都是金色的头发,方下巴、大鼻子,”桃乐丝看着两侧悬挂的画像,对希尔达解释,“不过我母亲有一位姐妹是黑头发,我想我头发的颜色可能来自于那里。”
“很难相信您是恩格尔家族的公主。”希尔达说。
“我小的时候很害怕来到这里,这里太黑,也太空了,被许多人在画框中这样盯着,感觉也并不美妙,”桃乐丝说,“六七岁的时候,我经常和我第四个哥哥在一起玩,因为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他喜欢捉弄我,他带我来到这里,然后偷偷溜出去,把门反锁上。天黑了,我独自在这间黑暗的大房子里,听到了许许多多嘈杂的怪声——也许是老鼠,也许是魔鬼。那时,我被吓得躲在陈列柜底下。”
“那听起来很可怕。”希尔达说。
“后来奶妈发现了我,她将我从这房子中解救了出去。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她拿着提灯,当她发现我躲在一个架子下面瑟瑟发抖时,她首先去检查,上面的展品有没有损坏,然后她才把我从地板上拖起来,责怪我到处乱跑,害她被我母亲责备。”
说话的时候,桃乐丝已经走到那个令她童年时印象深刻的展柜前,她掀开展柜上盖着的天鹅绒绸布,在墙壁上的灯烛照映之下,摆放在黑色软垫上的赫然是一顶银白色的皇冠。
皇冠是银子所铸造成的,镶嵌了许多美丽的珍珠,工艺精湛,然而在漫长的岁月之中,金属与珍珠的颜色已经暗淡。皇冠尖端镶嵌着一颗泪滴形的巴洛克珍珠,在火光下,仍然流光溢彩。
“我喜欢这顶皇冠。这应该是某一位公主所留下的,”桃乐丝打量着这顶皇冠,“但是对于恩格尔家族来说,珍珠皇冠显得太朴素了,不足以显示出那一头金发的光泽,所以之后,他们更倾向于佩戴镶嵌宝石的皇冠,越耀眼越好。”
“‘他们’,而不是‘我们’?”希尔达轻轻笑了一声,“您不认为您是恩格尔吗?”
“我是恩格尔的异类。”桃乐丝说。
她小心地从软垫上托起皇冠。银制的首饰冰凉,却不是很沉。曾几何时,她的奶妈、侍女、兄长如果看到她触碰这些宝贝,肯定会大惊小怪地责怪她一番。但是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责怪她。
桃乐丝捧着皇冠,转头望着希尔达微笑。
“我想这顶皇冠,如果能够戴到您的头上,一定会很好看。”她说。
头一次,桃乐丝在希尔达的脸上看到受到惊吓的神情。
“不,陛下,”她说,“我的身份不配去碰这样珍贵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桃乐丝已经举起了王冠,轻轻戴在希尔达的头发上。
银白色的皇冠与希尔达棕黑色的头发很配,但并不足以就使得希尔达看起来变得尊贵,或是美艳不可方物。珍珠皇冠十分素雅,但希尔达的衣服又像是修女的服装,使得这顶皇冠显得有些突兀。
“您戴这顶皇冠很好看,夫人,”桃乐丝说,“并非是皇冠好看,而是因为您。”
希尔达苍白的面颊上浮现一点红色,好像是生病所产生的斑块,点缀在她的颧骨周围。
“请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桃乐丝。”
她摘下皇冠,小心地放回黑色的软垫上。恩格尔历代的君主都在睁大眼睛看着她们,他们或者手持利剑,或者端庄而坐,皆沉默不语。
两人一直走到了陈列室的尽头,那里还有一扇雕花的木制小门,掩藏在天鹅绒幕布与壁画之间,显得很不显眼。
“实际上,夫人,我想要给您看得东西就在这扇门后。”桃乐丝说着,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是一个稍微小一些的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架琴。那架琴的模样类似于三角钢琴,但是比起钢琴要显得更华美厚重,有着两排键盘,外表被漆成了红色,装饰着金色的棕榈叶图案。
“啊,是大键琴。”希尔达说。
“是的,我从小就没有被按照一个王位的接班人培养,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够做一个安静的、容易嫁出去换取政治利益的公主,”桃乐丝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花费大量时间去阅读诗歌和典籍、学习数学和外语,但我最喜欢的,却是音乐。”
希尔达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您喜欢音乐,陛下?”
“是的。”
桃乐丝坐在琴凳上,低头凝视着黑白的键盘。大键琴与钢琴只有外形相似,发声原理却与钢琴不同。
“我喜爱各式各样的乐器,夫人,我喜爱演奏它们,听到它们的声音,”桃乐丝说,“大键琴、竖琴、索尔特里琴、鲁特琴,还有来自于遥远海外的乌德琴、桑图尔、托姆巴克鼓,那时候皇宫周围的广场上有很多吟游诗人、流浪乐手和舞者,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乐器和音乐,我的四哥经常带我去那里看着他们表演……可是后来,你知道的,我父亲担心那些舞女们会诱惑我的哥哥,他下了一条禁令,未经许可,流浪的诗人和舞者,甚至禁止在广场聚集。”
现代钢琴出现得比较晚,大概是18世纪才出现。之前有外形类似的乐器比如古钢琴,但是发声原理和现代钢琴是不一样的,大键琴(羽管键琴)发声原理时用羽茎拨子拨动琴弦发声的。最早的钢琴叫做“弱强琴”piano e forte,钢琴piano的意思就是“弱”。
虽然本文是架空,但时代基本参考16世纪至18世纪文艺复兴、巴洛克到洛可可时期,现代钢琴还没有出现。其实我一开始想设定桃乐丝是弹竖琴的,但总觉得弹竖琴有点“太像女神”了emm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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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珍珠皇冠与大键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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