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是蓝色的。
河水是白色的。
河川在宇宙穿行。
这是明煦河。
刚启程时,还能看见福波斯星的银光。
粼粼万千,照耀水面。
将万物都染成白色。
后来,福波斯星也不见。
因为,小船已经离开荧惑星域。
寥湛回到船舱。
躺下,闭眼。
想像自己离飘浮山脉越来越远。
离渚光躺过的那张床越来越远。
她没有扔掉戴渚光买的珍珠项链。
也没再戴。
其实,除了约会的时候,她都没有戴过它。
也许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容貌配不上它。
船身缓慢摇摆。
水声摇曳。
寥湛终于睡了个整觉。
她以为自己会梦见渚光。
但并没有。
她梦见的还是拂姜。
然而,和光华流转的渚光相比,拂姜粗陋得像块木头珠子。
一想到自己曾经那样痴狂地迷恋过她,寥湛就觉得浑身恶寒。
小船接近青薄荷草甸的渡台。
寥湛提上有蓝色四叶草纹样的大挎包。
那是她的行李。
下船。
沿着阶梯。
登上渡台。
草香,微苦。
风拂脸颊。
寥湛站在青薄荷草甸的土地上。
青薄荷草甸的另一个名字是“青薄荷屿”。
它是个岛。
长满鲜薄荷蓝色的茸茸短草。
草地上每隔方圆几百步就散落着三两棵深绿的塔松。
以及青蓝色的方片草。
是的,就叫方片草。
细长笔直的草梗上长三片菱形的叶子,或者五片。
这个岛屿在惑隐诸岛之中。
惑隐诸岛在荧惑星域和重华星域之间。
荧惑星域在浮景内环,离朱曦星更近。
重华星域在浮景外环,离星光闪烁的宇宙更近。
隔开这两个星域的惑隐海域很辽阔。
青薄荷屿是这片海域上的一颗尘埃。
岛屿上有聚落。
像小镇。
又比寥湛习惯的那种小镇更热闹一些。
人们往窗檐下挂青绿色的橘子灯。
手推车上有成堆的青苹果、扇子枝和水莴苣。
孩子绕着手推车捉迷藏。
按照川照的指示,寥湛应该在一家名叫“明石”的饮料店外面见到前来接应的人。
事实上,向来是川照来这里出差。
但寥湛实在太想出远门了。
而川照已经腻烦了这个地方。
所以,这次是寥湛来。
寥湛轻易地找到了那个叫“明石”的饮品站。
屋里人声鼎沸。
屋外的木板上涂着一层明亮的海滩白沙。
寥湛的心情轻盈起来。
然而,屋子里的男驻唱在唱一首歌。
好像是“纸翼鸟”乐团的《光水奔流》。
寥湛隐约记得那是一首关于时间的歌。
而纸翼鸟乐团是一个活跃在好几十年前的童声合唱乐团。
当年的那些孩子早就是爷爷奶奶了。
寥湛皱着眉往街上走了两步。
真是的。
为什么要在饮料店门口约见?
这也太不正式了。
往街上走的这两步,反而让她看见了接应者。
应该是吧?
一个穿灰衬衫的男孩。
站在门口的大盆栽后面。
好像在看书。
一本青绿色、巴掌大的小册子。
寥湛走上前。
男孩抬起头。
视线从寥湛脸上扫过。
又漫不经心地扫开。
紧接着,困惑地定住。
又挪了回来。
“寥湛?”
男孩迟疑地询问。
“松砂!”
寥湛也认出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
松砂先是孩子气地询问。
而后大笑。
“我被派来出差。”
寥湛说。
松砂忽然恍然大悟。
“你——你不会是替别人来出差的吧?你——你认识川照吗?”
“我就是替她来的!”
寥湛大声回答。
她还在回想松砂的为人。
以便调转出适合松砂的那种人格面具。
松砂也是她的同班同学。
但她对这个人的印象不算太深刻。
“真好,那你跟我来吧。”
松砂合上手中的书。
其实不是书。
是压满了草木叶子的手账本。
松砂带头走进饮品站。
“我们不去工作吗?”
寥湛迟疑地跟着。
“先喝杯水再去工作。”松砂轻快地说,“我们这里的待客之道是这样的。”
松砂熟练地拿菜单,点了一杯寥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寥湛只点柠檬水。
但松砂说,“你可以尝尝‘海潮落叶’。或许你会喜欢。”
“我不能喝太甜的东西。”
寥湛摇头。
“不甜。”松砂笑容散朗,“是茶。本地特色。”
“我晕茶。”寥湛遗憾。
“那正好。再来一盘仙女茅小饼糕。”松砂在菜单上灵巧地一指,“这两个都不甜。仙女茅还满是纤维呢。搭配‘海潮落叶’,可以防止晕茶。我请你。”
寥湛仔细看价格。
这两道菜并不贵。
其实,整个饮品站就没有什么昂贵的东西。
她半信半疑。
真的不甜、不会让她变胖吗?
松砂向侍应生交代菜谱。
他坐得笔直,姿态既舒展又随意。
眉眼似乎也很舒展。
温和清朗。
有点像悠泊。
点完了菜,松砂转向寥湛。
“这几年都还好吧?”
“挺好的。”
寥湛不想提自己的伤病,也不想提渚光。
因为这里是阳光明媚的海岛。
惬意午后,海浪翻滚。
“亲人们也都还好吗?”
松砂从餐巾盒里拿出手帕纸,分给寥湛一份。
“还好。”
寥湛有点惆怅,
“妹妹们都长大啦。”
“啊,我记得你的妹妹们。你那时候经常教她们看书认字。”
松砂隔着桌子看寥湛,神情宁静,专注。
“还有,带她们出去认草药!”
“现在都没有啦。”
寥湛的脑海里盘旋着《光水奔流》的忧伤旋律。
“她们继续长大。我没有参与她们的成长,自然也没什么资格再教她们什么了。”
“怎么会。你当然一直是她们的好姐姐呀。”
松砂挠了挠脸。
“我的妹妹们都去寄宿学校啦。不过,我们还互相写信。”
饮料送上来了。
糕点也是。
速度真快。
寥湛尝了一口那名字萧索的“海潮落叶”。
清甜,微苦。
她一向对糖、油和盐的味道敏感。
所以她可以确定,这杯饮料确实没放糖。
糕点里也没有。
确实清清淡淡的。
在别处,似乎都没有尝过这样美味、健康又低价的东西。
寥湛不禁想。
那自己和渚光住在荧惑,用累死累活工作挣来的钱购买昂贵且油腻的食物,以及健康但更加昂贵的食物,又算什么?
松砂缓慢地喝气泡水。
他的肤色很白,比渚光更白。
但不像渚光一样发光。
哑光质地。
像明澈的海边白沙。
头发是瓦楞草一样的青蓝色。
眉眼疏朗。
说不上秀气,但也谈不上粗犷或俊美。
喝完饮料,他们穿过小镇,再次来到青蓝色的草地上。
“这些草都是雨滴草。”松砂说,“你们一直在用我们这儿产出的雾蜡。川照熟悉这些。你这次是和川照一样,采购雾蜡,再看看新品,还是想多了解一下雨滴草?”
“我想尽可能多地见识你们这里的东西。”
寥湛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是,松砂带她看雨滴草甸,还有他们的工作园区。
雨滴草,岛屿上弥漫着的鲜薄荷蓝。
风、雨、晴、晦,昼、夜、旦、夕,雨滴草上会升起质地、性味不同的雾气。
使用恰当的手段处理这些迷雾,会得到不同质地、性味的凝块。
那就是“雾蜡”。
“雾蜡”是青薄荷屿上的一项产业。
但是没多少人重视。
寥湛的工作室重视。
他们制作自净场,用得上雾蜡。
寥湛蹲在地上,近距离地盯着雨滴草的地上部分看。
草叶的颜色,形状,分部,纹理。
不由自主地,她就伸手摸。
这个情形让她蓦然想起曾经和拂姜一起走在路上的情形。
她蹲下去伸手摸地上的冰。
拂姜皱起眉。
寥湛浑身一激灵。
不由自主地就去看松砂的脸色。
松砂微微困惑。
一并蹲下来,触摸草叶。
“怎么啦?”
松砂问,
“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尽管问我就好。我在这里盯着雨滴草看,马上就三年啦。长在土里的,挖出来的,洗干净的,栽在盆里、水里、晶石粒里的,剖开的,试纸上的、长筒镜下的,我都看过。”
“哇,”寥湛笑着惊呼,“你在这里的工作就是研究雨滴草吗?”
“差不多吧,”松砂仍在抚摸薄荷蓝色的小草叶,“我用载有镜片的木纸鱼监测岛屿上各处雨滴草的生长状况,它们在不同天气和时刻下的样子。我从野地里选苗,移栽到工作园区。在园区里,模拟各种各样的天气条件,甚至其它星域的生长条件。”
“听上去挺有趣的。”
寥湛决定实话实说,
“不过,对于心思没那么平静的人来说,是有点无聊。”
“我确实觉得很有趣。”
松砂笑开了花。
看完野地里的雨滴草,寥湛又去看园区里的。
松砂的任务似乎只是带寥湛走到园区。
但他说,“我再陪你逛逛吧。带你去看标本和拆解品。以及雾蜡。”
“可以吗?”寥湛半惊喜半不情愿,“你不忙吗?你的工作项数好像很多。”
“没事儿,”
悠泊伸了个懒腰,
“工作嘛。摸着鱼做才有意思。”
不,不是悠泊。
是松砂。
这两人的气质和态度实在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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