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园区雾气蒸腾。
寥湛一见这个情形就笑了。
这里真的很像她在飘浮山脉的工作室。
难怪他们会和这里的人建立这么长久的合作关系。
不过,这里的许多区域都是露天的。
迷雾在近地面处悬空堆叠。
雾脚下露出篱笆和挡板。
像一座玻璃森林。
寥湛观看玻璃柜、培养皿和长筒镜下的雨滴草。
翻看关于雨滴草的书籍。
雨滴草的外观,产地,用途,进化谱系,解剖图谱,分子过程,能量场变……
随后,近距离观察松砂以及其他人拿来的雾蜡块。
有五种。
其中三种是寥湛的工作室长期采购的。
寥湛从前不怎么关心雾蜡。
只当它是一种没生命没特色的原料。
可以用来做雨网板,或刷在雨网板上的涂料。
在这里,她像观看珠宝一样观看它们的外形,触摸它们,掂量重量,亲手切割或滴入解离剂。
有的雾蜡透光,有的不透光。
在不同振幅的能量光束和声场中,不透光的雾蜡会变得透光,透光的可能会变得不透光,也可能显现出内部的多层纹路,那些纹路在其他条件下都是不可见的。
最后,寥湛参观了雾蜡成形的过程。
人们使用寥湛看不懂的手法、试剂和容器,以及看似稀松平常的燃烧术、水能术、空气能术、迷雾能术和温变能术,将稀薄的水雾或淡绿色的薄霜转化成大块或小块的雾蜡。
寥湛感到自己的头脑很兴奋。
为这些新鲜的见闻和知识而兴奋。
同时,心里似乎有什么苦涩、深重而古老的东西正在松动。
这个世界是如此深邃如此奇特。
边边角角之中都有层出不尽的新事物。
那么,她没有理由继续守着那些古旧的回忆和伤痛过活。
或许她应该多多长见识,多多体验和经历新事物。
看看它们能否冲淡心中的旧日悲伤。
这样,或许就不会继续梦见往日的失去和失落了。
松砂送寥湛到工作园区的外面。
而非野地、小镇或渡台。
因为松砂今天实在还有太多工作要做。
他的同伴们在催促他了。
“谢谢你,我今天见识到了好多新事物,很开心。”
寥湛郑重地对松砂说。
“别客气。”
松砂似乎既忍俊不禁又欣慰,
“这里还有许多好玩的。欢迎你多来。附近的几个岛屿也都好玩,你需要向导的话也可以找我。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
“不,你有很多事情。你的同伴需要你。”
寥湛抓着松砂的胳膊,将他一整个拧回到面对工作园区的方向,
“快去工作吧。”
松砂听话地往回走几步,再次转身,笑着挥挥手。
寥湛也笑着挥手。
飘浮山脉好像没那么容易让她黯然神伤了。
冷清的卧室和吃早饭的长桌也一样。
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人回到这里。
而非离去时的那个失意者。
寥湛来到雨帘,望着成堆的云雾线,云雾瓶,贮存在罐子里的雨树种子。
忽然又觉得精神抖擞。
从青薄荷屿带来的草叶、雾蜡和灵感,也许会让她的工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一连几天,她除了继续照顾雨树苗、继续绕着桌子行走、继续在云笼压缩云雾线以外,还写了许多关于青薄荷屿见闻的回忆和分析。
那些见闻和回忆虽然不是和自净场或雨树苗直接相关的。
却拓展了她心智的地图。
让她发现了许多以前没想过的角度和方向。
她列了好多新的工作规划,设想了许多新的成果。
它们看上去可真是光鲜和饱满。
她又开始对未来满怀希望了。
自净场的售卖维持着原来的水准。
虽然差评还是很多。
但她认为,只要想做成什么事,只要与外界的大量的人群有接触,被差评都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对她来说,这一切都变得易于忍耐了一些。
只不过,在充满激情的工作状态下,“恋爱”对她来说就变得有些无聊。
不仅无聊。
而且,肤浅,无用。
不仅恋爱变得无聊了。
穿衣打扮也一样。
对于那些有着铃兰印花的裙子,熨得齐整的亚麻白衬衫,还有玫瑰色的吊带、短裙,深红色的修身短连衣裙,以及枯稻色的风衣。
她都感到厌倦。
她也懒得收拾头发了。
疲倦于把它们打理成看似随意实则既柔软又整齐又蓬松还末梢微乱的样子。
看到渚光送给她的项链,她也觉得有些多余。
她好像不需要珠宝和爱来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了。
工作和成果已经证明了她的价值。
……准确来说,是工作规划,和预期的成果。
她连续数日都穿一件蓝褐色的素面T恤,到膝盖的黑色短裤,扎马尾辫。
不洗头。
每天只洗一次脸。
她其实很喜欢自己朴素粗糙的样子。
在她对自己的工作、学识和心智感到认同的时候。
不过,还有件麻烦事。
她刚回到飘浮山脉,还没这么投入地工作的时候,借用渡语绸,约松砂来晨旭塔楼玩。
约定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
她规划好的阶段性工作还没有完成。
她有点焦躁。
恋爱真是肤浅、麻烦……
谈恋爱真是无聊。
从前,为了谈恋爱而约人闲逛、梳妆打扮、费尽心思抓取别人注意力的她真是闲得没事……
在这样的心态下,她回想松砂这个人,甚至都开始觉得松砂整个人都显得太过温和、可怜和无趣。
她真的有点想要取消约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还是没有取消约会。
也许因为连续数日工作,她其实已经很疲倦了。
也许因为她在心灵深处还是渴望快乐,渴望鲜活的生活,渴望爱与被爱。
她没有像见渚光的时候一样拼进全力、精致彻底地打扮自己。
实在是快到约见时间了,她才把自己从火草长廊揪出来,冲向浴室,一边搓头发一边打沐浴液。
同时,在心里对自己和松砂说一些愤怒的话语,并决心以后再也不见松砂了。
或许她应该放松一些,允许自己迟个到。
这样,心里的怨气就没那么重了。
但她不许自己迟到。
松砂却迟到了。
——那我中止工作,那么心急火燎地梳妆打扮和赶路,甚至为此开始头痛发作,又算什么?
寥湛站在蓝色大玫瑰花的造景下,怒气冲冲地望着自己在冰面上的倒影。
一头优雅漂亮的水波纹卷发。
眼底涂了淡淡的珠光细闪。
苔藓绿色的连衣裙。
绑带的褐色凉鞋。
耳坠是淡金色的。
像那天在青薄荷屿见到的海岛阳光。
这一身可是她用所有的休息时间奋力琢磨出来的。
结果松砂竟然迟到了!
但松砂并不是迟到了。
只是绕去别处买饮料了。
他走来时端着两杯饮料,其中一杯是寥湛喜欢的絮莓汁。
带着愧疚、羞惭和一点恼羞成怒,寥湛站了起来。
“你们这儿的饮料都不怎么清淡。不过,我找到了最适合你的一款。”
松砂好似根本没察觉到寥湛的怒气。
“我还以为你迟到了!”
寥湛想掩饰愤怒,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说,
“你应该在渡语绸上跟我说一声你去买饮料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今天推了好多工作出来见你,到点儿来这没见着你,差点就生气了!”
“啊?”
松砂困惑地看着寥湛。
寥湛忽然有点后悔。
这一通没头没脑的指责落到渚光头上的话。
渚光怕是会气到爆炸吧。
“没事。”
寥湛忽然就不敢继续计较了。
“哦,哦,我明白了,”松砂温和地一笑,“是,我该跟你说一声的。”
“没事。”
寥湛忽然想哭。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
“工作辛苦啦。”松砂将絮莓汁递给寥湛,“放松一下吧。”
寥湛双手接过。
焦躁一扫而空。
为约会而耽误工作的愤慨甚至仇恨也一扫而空。
“我带你去吃溪水石烤鸡,和黑烬滩吃到的一个味道。”
她拉着松砂大步往前走,边走边意气昂扬地侃侃而谈,
“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吃家乡菜啦!”
“家乡菜有什么好吃的!咱们都嚼了那么多年了!”
松砂被她扯得有点跌跌撞撞的,但也快乐地大声说话,
“你想吃吗?你要是专为了我才选这个菜的话就算啦。我看到有个凝脂鱼泡饭还不错,去吃不?”
寥湛确实眼馋凝脂鱼很久了。
但——
“不吃鱼了吧。鱼很长胖的。”
“不会,凝脂鱼不长胖。”松砂像那天在饮品店里一样笃定,“用柠檬汁和西绒酱处理,更是不长胖。我平时就经常选用这种食材。既能保持身材,又很美味。”
这已经是他告诉寥湛的第三种既健康又美味的食物了。
而且,这次甚至就在晨旭塔楼。
寥湛通勤路上就能找见的餐馆。
对此,寥湛不可置信,还有些难过。
那她多年来秉持着“想美丽就要吃苦”的原则而咽下去的牛油果、鹰嘴豆和生菜叶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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