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寥湛随时回答谩骂或回应提问。
她工作起来很疯。
一个人干了三人份的活。也是三天份的活。
同时,继续翻书写字。
已经写了厚厚一摞了。
她认为可以停下来思考和记忆一下了。
今天的工作很顺利。
寥湛感到庆幸,但有些惶恐。
这种良好的状态并非天天都有。
上学的时候倒是每天都能这样专注和高效。
自从毕业,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要认真地日复一日地高效专注地做些什么的时候,总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来干扰。
她对自己的工作有着不低的期望。
她期待它能让她找回以前那种受人瞩目的感觉。
工作室的整体风格很懒散。
但寥湛高兴他们这样。
别人的懒惰正好衬托出她的勤奋。
这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但她还是有些遗憾。
倘若真的像在学校时一样,那也该严格遵循过去的那份时间表。
忙到很晚——忙到该睡觉的时候再匆忙收拾起书包,踩着疲惫而振奋的心情和明亮的星光搭车回家。
现在不行了……
她的后颈和后脑都很容易着凉疼痛。不能赶夜路。
视力在成年后仍然稳步下降。不能在夜间伏案工作。
回家路上,她决定去晨旭塔楼坐坐。
想想下一步工作的时间安排和逻辑路线。
顺便把晚饭解决了。
晨旭塔楼有精致漂亮的餐厅。
是个用来吃喝玩乐和花掉闲钱的地方。
远看是座四方高楼,从第五层开始,每一层都是环状的,绕着约莫是楼梯轴心的什么地方一圈又一圈旋转。
八层往上,交叉的带状建筑像星象仪器上的轨道一样凭空飘浮和旋转。
它基本上是立足于地面的。
但据说人们还在筹划建一种飘在天上的塔楼,或许名字会叫“星图殿”。
风把天上的一团发光云雾吹散。
那些云雾时常会聚合成星球的形状。
明亮的球体,像真正的天体一样恢弘而优雅。
一旦被风吹乱,就像被某种看不见的、超自然的巨大力量源给撕碎。
撕碎。
明亮的球体一瞬之间解体为无数飘忽不定的丝缕。
再之后,尽数隐秘不见。
寥湛站在大平台上,入口旁边,一回头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那一阵撕碎星球的风很猛烈。
但忽然来忽然就走了。
被毁灭者和毁灭者,全都一丝痕迹也不剩。
寥湛很哀伤。
但随即就转身走进晨旭塔楼。
天上还有很多这样的云。还有很多次流变成这种形状的机会。
或许会像刚才那一个,或许不像。
终归不是它。
但没人在乎。
走进塔楼,上二楼,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这里的地面像冰块。一盏高过头顶的淡蓝玫瑰花拔地而起。
是玻璃的,但看着像纸糊的。
内里透出光亮,白色,映得周边一圈空间像水粉画。
寥湛常来这里。
凝望行人。
听不知何处的音源播送的巨大缥缈的音乐。
星河青蓝色。
恒星的光束像刀刃,在空间中交错。
在宇宙般的光线里穿梭的年轻人捧着玻璃豆饮料。
有的衣着时尚,有的妆容精致,还有的潦潦草草但求衣能蔽体。
行星在他们头顶悬挂,坠落。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抬头看。
寥湛也不想抬头看。
她想自己曾是一团雾,一缕光,一缕烟。
以后可以是一棵树,一块脏灰。
是什么都比是寥湛好得多。
她也想成为被她观察着的过路行人中的一个。
尤其是擦着大蓝玫瑰花灯的边缘匆忙而过的那群年轻人。
她真羡慕他们。
时髦,有活力,善于交往,看上去和自身、友人、同时代的人以及身边的世界相处得都很融洽。
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独自慢慢走着的。
似乎是迎着寥湛走来,又似乎只是在漫步。
那个身影让她想到了一位名叫“渚光”的昔日同窗。
美丽灿烂的银色女孩,披着长发,穿着银色的风衣或者连衣裙。
但渚光不太可能在这里。
云途是在这时候闯来的。
看上去既怒气冲冲又闷闷不乐。
实在滑稽。
寥湛一下子就笑出声,把那个美丽灿烂的银色身影忘在了脑后。
云途说,“气死我了。”
寥湛老实又忠诚地仰起头,
“你是和川照吵架了吧?”
“对!”云途恶狠狠地喷出一口气,“你怎么知道?”
美丽的年轻人们依然像意气风发的海鸥一样,从巨大的深蓝玫瑰边成群走过。
灯下亮氛像昏黄的珠粉雾光。
音乐声像从某个空洞的梦境里传来的。
遥远甜蜜又空洞的梦境。
寥湛微笑着给云途挪出坐的地方。
舒展肢体,很不明显地叹口气,准备开始倾听。
有些时候,她会把云途看作一个没能一起长大的堂表亲。
“川照暴躁得像一团雷电云。”
云途抱怨。
“那真是很暴躁。”寥湛叹气,“你怎么惹恼得她?”
云途开始了讲述。
寥湛忽然想喝絮莓饮料了。
但不敢骤然打断云途。
寥湛忍着干渴和烦躁。
云途已经开始絮叨关于牙齿的事情了。
“我当时就不该带着亚德莱特。应该带绒帽陪我拔牙。他稳重多了。亚德莱特跟我一样傻。医生敲我的门牙,问疼不疼。我说疼。医生说,疼,那就该赶紧拔掉。亚德莱特也说,拔一次牙那么那么费力气,还不如一次都处理掉。我也觉得这样就行,结果现在那么后悔——”
这件事寥湛记得很清楚。
因为是前不久才发生的。
然而,他这是讲到第十二遍或者第十三遍了——仅就讲给寥湛听而言。
寥湛似乎能猜到川照和他吵架的原因了。
尽管有前车之鉴,她还是打断了云途。
她实在是忍无可忍。
“云途。你真的是西尔芙吗?一整个家族都是?”
云途停下来,又激愤又恍惚,“啊,是啊。”
寥湛捂着脑门大笑。
“怎么啊,”云途略显愠怒,“西尔芙就非得是博学智慧、沉默寡言、神秘莫测的吗?”
寥湛前仰后合。
“我就这么一问。但是你可以去给我买絮莓汁吗?”她摸出钱包,“还要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海盐城堡’。你喜欢的那个。我请你,因为我真的走不动了……”
“啊,不用,不用,你别破费……”云途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絮莓汁是吧?我给你买,你等着……”
他跑了。
寥湛等他彻底跑没影之后才放松地嬉皮笑脸。
云途啰嗦,软弱。
但是善良,自觉。
工作室的人们还是很喜欢这只长脖子鹅的。
寥湛继续享受独处。
隔着两群人,川照从两个店面的霓虹招牌之间一闪而过。
太远了。
川照没看见寥湛。
寥湛也只能根据那风风火火的走姿和雪山色的半长发大致判断出来是她。
云途去了很久都没回来。
寥湛想出去透透气了。
离开塔楼,寥湛走到河边。
路灯与天上云光一同照进水里。
寥湛也开始自怨自艾了。
她郁闷起来浑然忘我的劲头不比云途差。
一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冲她点头微笑,她都没注意。
直到那个人开始大开大合地引她注意,她才缓过神来。
“渚光?”
是渚光。
刚才在塔楼里,那个从寥湛视线里一闪而过的银色灿烂身影,就是渚光。
“好久不见,寥湛。”
渚光微笑着说。
她实在太美了。
寥湛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银灰色发丝看。
就像云雾丝绒一样,滑亮亮的,亮丝丝的。
“对呀,真的好久不见。”
寥湛觉得口干舌燥,
“你最近——最近还好吗?”
讲话不利落。让她好生懊恼。
“我还是那个样子。”渚光答。
她的眼神温和、耐心而专注。
瞳色碎金掺银。
她艳丽而张扬。
眼睛、皮肤乃至辗转在轮廓周围的头发丝,都好像在暗夜中发光。
柔柔的、神圣的、珍珠钻石一般的光。
“你看上去过得也挺好的?”
她的声音也像流动的珍珠一样,甜润,流利,
“刚才那个家伙是你现在的相好吗?”
“不,”寥湛否认得斩钉截铁,“就是普通朋友——”
“很好的朋友吧?”
渚光甜脆地笑了一串。
真好听,甜但不腻人,像一串荔枝冰球,
“和拂姜或者悠泊比呢?哪个跟你更好?”
寥湛稍稍低头,看着铃兰碎花裙摆,
“已经好久没跟拂姜联系啦。”
从外表看,渚光和拂姜完全不是一种人。
拂姜性格活泼,野心宏大,外表朴素。
渚光呢,好像对一切都胜券在握。
而且很会打扮。
寥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拿这两个人作对比。
“都变了很多啊。”
渚光看向河水。
“人和事。”
寥湛不知道她是在说哪些人哪些事。
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了。
人在漂亮女孩面前是很容易失去勇气的。
“是啊,一切都在变。”她故作镇定地感叹,“一切都在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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