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思那举刀猛劈,将木车劈作几半。木头掉落在地上,碰着油瞬间烧起熊熊大火,手下人马头上屁股上全是火,抱头鼠窜。
火越来越旺,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劫匪们身上招呼,却几乎没烧到大周使团。
“这火够大了,我们快走吧。灰浆粉要顶不住了。”白烟云抹了把汗,手心上全是混着泥浆的灰粉。
这玩意本是制作青瓷用的,防火效果不错。江晚便叫使团人和着泥水抹在身上,再披上打湿的棉被,用湿布掩住口鼻,能在火里多撑一会儿。
江晚一手拉住陈曦,一手捂着口鼻:“嗯,快走吧,再烧帐篷要塌了,就不好出去了。”
给火圈里的人递了个眼神后,江晚三人转身就跑。烟味呛人,但她们还能勉强从火里穿过,劫匪们就不一样了,只要稍微碰到点火,就痛的惨叫。
跑了几步,没一个人追上来。江晚安心了些,却听到背后短促的铁器破空之声。
她骇然回头,哈思那在火焰中痛吼,手中的刀笔直插向她胸口。
哈思那的头发和眉毛都是火焰,皮肤被烧黑,发出碳化的滋啦声。他痛的五官扭曲,喊出一句拔高腔调的匈奴话。
江晚听不懂匈奴话,只感受到话语中的不甘与孤注一掷。她来不及躲避,烧红的铁刀已到胸前。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响近在耳畔,她却没觉得痛。
白烟云张开双臂挡在她前面,血染红了他的衣襟,顺着腰间的玉坠落在地上。他四肢无力地要倒下,被江晚双手接住。
江晚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勉力撑起他的重量。
哈思那气力用尽,火烧的痛感让他跪倒在地。江晚冰冷地瞥了他一眼,后者的神情惊骇、不解,半张着嘴,喉咙里冒出几声模糊的呜咽。
肩上的男子动了动,低低地嘶了一声,表情痛苦地轻轻颤抖着。
“白兄撑住,我们很快就到了。”江晚收回视线,和陈曦一左一右架着他退出了火圈。
一步一步走到小溪边,她抬头望了一眼身后。万物坍塌,火光猎猎隔断她的视线,也吞噬了里面的一切。
由于要架着白烟云,江晚和陈曦走得比使团其他人都慢些。到达约定的地点时,众人都在等她们了。
“白兄!”方则适惊呼,大步上前,接替陈曦的位置扶着白烟云坐下,立时便有随行郎中过来诊治。
方则适拿了个干的棉被垫在白烟云身下,问:“怎么回事?不是有火圈拦着,他怎么会受伤?”
“那劫匪首领临死前发了狂。”江晚垂着头,看不清神情,“白兄替我挡了。”
郎中检查了伤口,道:“还好白大人的个头比江大人高些,这一刀没扎到心脏,当无性命之忧。老夫要为他清理伤口上药,你们先避一避。”
“那就劳烦您老了。”江晚松了口气,起身去看其他人的情况。
大部分人都没受伤,灰头土脸地裹着棉被坐在小溪边上。
帐篷被烧了,他们只能用棉被熬过寒冷的夜晚。疲惫,但不能睡——在这里睡,低温症会要命的。
见江晚走过来,这些人都满脸感激。若不是她急中生智,使团将整个倾覆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溪旁。
两月以来,她早已从名义上的正使,成为团队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
“护卫们死伤多少?”江晚边走边问。
柳明:“死了二十个,受伤的有三十个,其他的都只是小伤。”
千人规模的劫匪手下,能活这么多兄弟,已是万幸。江晚看了看柳明缠着绷带的胳膊,开口:“护卫兄弟们吃苦了。这次计划能成功,你们功劳最大,我会上奏陛下,给你们多争取些赏赐。今夜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兄弟们都累了,就不必守夜了。”
顿了顿,她道:“林向志,还有逃跑的人,可有下落么。”
“都抓回来了,他们带走的东西也拿回来了,竟还有两顶备用帐篷。”柳明说,“说来神奇,他们似乎没打算跑,就在胡杨树地下坐着。”
“那两顶帐篷,给受伤的兄弟们用吧。”江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去帐篷里歇歇。明儿太阳出来,咱们把死去的兄弟们安葬了吧。”
柳明眼神暗了暗,应了声是。
江晚沿溪走了一段路,在胡杨树下瞧见了裹着棉衣的林向志。
“入了夜,你倒不睡了。”江晚嗤笑,“你不是真的想逃,对吧?”
林向志抬起头,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目光熠熠。
“是啊。江大人思虑周全,倒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直起身子,“当时情况紧急,您竟还能想到提前把部分物资放在推车里,让方则适带出去。”
“我只来得及放棉被和干粮,幸亏你还带了两顶备用帐篷出来,不然这些伤兵可不好过了。”江晚微微笑着,“谢了。”
林向志:“不敢当。怎说我也是副使之一,危难当前却无事可做,江大人也忒小瞧我。”
江晚:“你之前在我这里可是有重大嫌疑的,我怎敢让你做事。”
“什么嫌疑?”林向志歪头。
江晚好笑地轻打他的手臂:“林大人如今还同我装傻么?”
两人四目相对,顷刻间已交锋数个来回。林向志率先移开眼,问:“江大人确定是他了?”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大概率是他了。”
“这种事怎可能留证据,”林向志哼了一声,“江大人是不舍得定他的罪吧。”
夜风吹动胡杨树,沙沙作响,填补了一瞬间的静默。
“嗯,这么难得的人才,我想试一试,能不能将他带到正路上来。”江晚轻声道。
今夜无星无云,只有一轮半月挂在天上。新搭好的帐篷里,白烟云的呼吸微弱,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脸侧,左胸处缠着的绷带血迹斑斑。
郎中说,他至少十日内不能下地,只能喝清水和稀粥。
江晚拿了个垫子,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下,替他掖好棉被。
“江大人。”白烟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一抖,只得老实躺回去。
“计划很成功,大家都活着出来了,劫匪首领也死了,你放心。”江晚握住他的手,“明日到了鄯善国,你就只管安心养伤,等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再去楼兰。”
“那怎么行,到达的日期是跟楼兰那边约好的,怎能因为我耽误了。”
江晚:“沙漠行商,本就危险重重,发生意外很正常的。我已经去信楼兰讲明原委,楼兰与我大周结盟多年,不会计较的。你是为救我受伤,若不能好生养伤,我良心也过不去。”
“西域沙漠,劫匪流寇不少,天气也恶劣。不止这次,从前我在乌孙古道,也遇上过马贼。”感觉到握着的手紧了紧,江晚安慰地拍了拍,“幸而有人相救,平安无事。所以我想着,在各国往来通道上修建商队旅馆,减少夜间遇袭的风险。”
白烟云听得猛咳数声,险些又牵动伤口。他捂着肚子平复了许久:“大人,沙漠中修建房屋何其困难,且不说长途运输建材、安置工匠的难处,沙土质地松散,也不适宜建房啊!”
“你先别激动。虽然艰难,但如果做成了,从此来往行商都安全的多。方才我已经同负责工程的林大人商议过,沙漠中建房,不是不可能的,我打算试一试。”
白烟云的脸色白了一瞬,搭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识地捏紧被子边缘,又很快松开。
“林大人他,他不是偷了物资跑了吗?”他疑惑地问。
江晚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弯起,眼里模糊不明的危险看得白烟云心头一跳。
林向志,那可是他选中的背锅侠。他一路上大费周章,把自己搞得一身伤,就是要把那个成天睡觉的傻子变成江晚认定的“内鬼”。
结果江晚有什么想法居然先去找林向志商量?那他岂不是白受了一刀,还赔上右谷蠡王座下第一猛将加一千精锐。
“抓回来了,”江晚笑嘻嘻地,“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嘛。饶他这一次,或许他能迷途知返呢。”
白烟云:?不是,他都跑了,你不觉得他是内鬼吗?不觉得他跟那些匈奴劫匪是一伙的吗?
你不会也跟柳明和齐琪那俩傻子一样,觉得今夜的事是意外吧?
白烟云内心却快要憋出内伤了,表面仍努力维持着平静,点点头:“大人说得是。”
江晚把他的手塞回棉被里:“你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外面木架上烧着热汤,你要是冷,就喝点儿。”
白烟云躺着道了句多谢。江晚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掀开帐帘。
皎白的月光透进帐内,她在月光下回头,眸子里装满月亮的银辉。
“对了,下午你说的那些话,我不太赞成。”
“你说只喜欢研究不同的语言,说知己难遇。其实我很能理解,我也只想专心做瓷器,可是为了让我的瓷器被更多人看见,我得会营销之术,外交之术,得学官场学朝局学人心。”
“我还弄丢了喜欢的人。”她的肤色白皙莹润,纤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也许你身边多是争权逐利之流,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为名为利,譬如柳明,譬如齐琪。你说的知己,其实并不难遇——或许现在,就在你身边。”
少女的背影渐渐远去,白烟云盯着晃动的帐帘,摇晃的月光照在棉被上,也照着他苍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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