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顶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从炉门旁看过去,里面还有没完全熄灭的红色火光,映出了新出炉的瓷碗轮廓。
如果现在触碰一下,恐怕皮都要烫掉一层。江晚四人都没着急靠近,但目光都已经盯上了那只瓷碗。
“好像成了!”陈曦兴奋地伸着脑袋,想要看仔细些,“颜色似乎更深一些呢。”
江晚刮了刮她的鼻子,哭笑不得:“瞧你急的,现在能看出来什么,等冷却下来细看。”
陈曦乖乖的点点头,拉着她的衣袖。
系统购买的燃烧炉自带快速降温功能,只等了不到一柱香工夫,便可以取出瓷碗了。王大把瓷碗捧到手中,脸上添了几分惊奇之色,一边递给江晚一边道:“质地确实硬了,而且还轻了不少,真是神奇——师父快看看。”
江晚接过来,拿手掂了掂,估摸着重量大约只有改良前的三分之二左右。紧接着,她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碗底,听到略显沉闷的“叮叮”两声,与胎质改良手册中描述的十分接近。
她眼里流露出几分满意,将瓷碗放到橱窗里。透亮的阳光映在碗上,照出温厚悦目的青色。
阳光将小铺完全照亮的时候,王大打开铺门,迎接今天的第一批客人。
正月清晨的小方盘城冷风刺骨,即使是最繁华的商业街,通常也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但江家小铺开业两日,都是客流如潮水。许多居民天刚亮就打着哈欠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抱怨着天气寒冷,一边搓手跺脚地等着江家小铺开门,就为了抢到自己心仪的瓷器。
连带着旁边早点铺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因此王大刚打开大门,就对上早点铺老板娘过分热情的笑脸,只好局促又疑惑地回以微笑。不过这种局促并没持续多久,坐在早点铺的食客、早早等在酒楼里的外地商人、裹着棉服站在街边的少年少女们一拥而上,很快隔绝了王大的视线。
王大精神抖擞,专注地帮助客人们挑选商品,不知不觉间太阳都升上高空。客流量却不减反增,终于在巳时达到高峰。
不少人买好了瓷器,却不离开。他们在等着今日的橱窗展示。
昨日的三色彩釉,在整个大周历史上都是首创性的。仅仅一天时间,江家制作出彩瓷的消息就传遍小城,甚至敦煌郡里许多消息灵通的采购商都慕名赶来,想看一看这闻所未闻的彩瓷。
在一片期待的低语声中,江晚端着吹釉转盘来到了橱窗前。
“各位贵客,这次小店还是为大家展示彩瓷上釉的技艺。我们的彩瓷已经可以预定,并送货上门。但由于彩瓷制作工序复杂,图案繁多,小店人力有限,所以目前预定了彩瓷订单的顾客,可能需要耐心等待几日,我在这里感谢大家的支持。”江晚微微躬身,清亮的声音穿透人群。
她停了停,接着道:“在展示上釉之前,请大家看一看我手中这只瓷碗。我们调整了碗胎原料配方,新添了几种配料,使瓷器胎质更硬实。改善了以往青瓷易碎、易掉色的缺陷。”
江晚挪了挪橱窗里的上釉工具,把瓷碗往前推了推,感受到无数热切的目光落在瓷碗上。好奇的,探究的,惊喜的,跃跃欲试的……连没什么温度的冬阳,似乎都跟着灼热了几分。
对于红火些的铺子来说,新品上市一般会带来客流量的增加,但是刚上市时并不是订单量的高峰。顾客们通常选择先观望,确认新品没有问题之后,才会大量购买。
前几次江晚的新品刚上市就销量暴增,一方面是她当场就证明了新品质量好,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好口碑提升了小城居民对她的信任程度。
但这次与从前不同,胎质的好坏要在日常使用中检查,并不能立马证明,因此江晚并没指望新瓷能带来多少销量。这次橱窗展示,也只是提一下,让顾客们有个了解。
攒够七十两银子之前,主要还是用之前的配方来。
有人试探着问:“那新瓷的价格会贵多少啊?”
“价格不变的。如果大家使用了新配方瓷器,觉得好用的话,之后我们小铺的瓷器都会采用这种配方,但是不会涨价的。”江晚回答,“我的初衷就是做百姓们买得起的平价瓷器,无论是从前摆摊,还是现在开铺子,无论以后小店有多大的发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我也一直盼望着,我们城里家家户户都用得起优质青瓷的一天。”
听到这个答案,不少顾客在短暂的震惊后,都有一丝丝感动,以至于整个人群也罕见的静默了。行商之人,多数为的都是一个利字。无论是技艺的创新,质量的提升;还是服务与口碑的打造,让顾客满意的最终目的,还是客人兜里的那点碎银。
谁能想到,一个刚从罪奴的枷锁里挣脱出来,额前还有着刺青的小姑娘,贩卖瓷器除了为赚钱,还坚持着那点让所有人用得上青瓷的梦想呢?
“我预定两个新瓷碗!”静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铺里铺外的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喊着:
“我预定五个!”
“江老板,瓷盆能用新配方吗?我预定一个瓷盆!”
……
江晚在一浪一浪的人声里微微笑着,有条不紊地引导着客人们排成长队,又吩咐王二和陈曦一一记录下预定订单。她自己则转向橱窗内的釉料,接着做吹釉,还挪了挪转盘,方便正在排队的客人们观看。
挤在靠前位置的是两个女子,为首的妇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旁边的青年女子则一身紧身皮衣,袖口束紧,领口处是一圈黄色皮毛。
那妇人低声道:“想不到区区边陲小城,竟有如此出色的商人。”
“巧言善辩罢了。”青年女子不屑一顾。
妇人不太赞同地摇摇头:“刚上市就能卖的这么好,可不只靠这一张嘴。销售的技巧,良好的口碑,过硬的质量还有对顾客需求的了解缺一不可。你一向最懂中原的瓷器,以你看,她这配方可好用?”
“看不出。阿姐若是感兴趣的话,买一个来用用就是了。”青年女子撇撇嘴。
“那多无聊啊,”妇人的语气里添了几分玩味的笑意,贴着青年女子的耳朵耳语几句。后者边听边点头,望向江晚的眼里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江晚似有所觉,也抬头来看她。四目相对,青年女子挑衅般地哼了一声。
江晚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那青年女子道:“这新瓷能让我看看不?”
是地道的小城口音。江晚仔细端详着对方,见她颧骨比寻常的小城居民高一些,眉毛粗壮,一身皮衣看上去颇为稀有,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
江晚微微蹙眉,暂时还拿不准对方的意图。众目睽睽之下,她只得佯装平静地将瓷碗递给对方,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说:“当然可以。”
那女子单手接过碗来,先是对着阳光瞧了瞧,指尖在碗边缘摩挲几下,随后露出疑惑的神情,敲了敲碗底。
她低头思索片刻,眼里流露出一抹惊叹来,抬头时视线与先前裹着棉衣的妇人相撞,目光交汇时妇人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
青年女子转向江晚,提高了声音报出配方:“在寻常的胎泥中加入了紫金土和石英,对吧?”
江晚一愣。即便是身为古董行家的自己,也只能粗略认出材料的类别,具体的种类得借助仪器分辨。仅仅用看和触摸的方式就确定了胎泥配方,对方恐怕是瓷器行业的高手。
还有对方旁边那名妇人,尽管与昂贵的皮衣相比,妇人身上的只是普通棉服,但她四十上下的年纪,皮肤却光滑白皙,脸上也没什么皱纹,可见保养得宜。再加上青年女子看这妇人的目光充满孺慕尊敬,江晚猜测这穿着低调的妇人肯定也非富即贵。
最重要的是,她在看向妇人时有一种奇特的感应,那种遇到同类的感应。
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咬牙坚持的倔强,无情无心的冷漠,全藏在一副温和含笑的皮囊下面。任谁都以为那是个善良的好人,只有在你成为她的对手时,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股见血封喉的戾气。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江晚全身的细胞都绷紧了,飞快地思考着对方的意图。
皮衣女青年立在橱窗边,似笑非笑:“可是紫金土并没有加固胎质的作用,反而会使胎质松软——江老板,你这胎泥里还有一种配方我从未见过,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
江晚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胎泥里只加了紫金土和石英,再没有别的材料了。
可是铺里懂行的人不少,之前这女子仅凭一双肉眼辨别出两种配方,已经赢得了多数人的认可。如果江晚照实说没有第三种配方,能取信于人吗?
这不存在的第三种配方,到底是什么?又或者说,青年女子想要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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