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江晚给对面的杯子倒上茶,指了指对面的木椅,“您先坐,尝尝看中原的茶。我做小本生意,没什么积蓄,这茶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您不要嫌弃才好。”
少妇听她如此说,便当真端起茶盏仔细品尝。少顷,她放下茶盏,瓷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极轻的声响。
“我是个草原人,不太懂你们中原的茶道。不过这茶喝着口齿生香,若放在我们乌孙,必定不便宜。”她抬起头,“白天的事情,是我妹妹不懂事,若非江老板手下留情,我们姐妹俩的麻烦恐怕不少。”
提起此事,江晚脸色也淡了下来:“哪里哪里,不过我与您并无恩怨,不知您为何要同我过不去呢?”
早上的事情究竟是谁的手笔,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这少妇的身份不便展露人前,才将事情推在妹妹头上。她愿意在这里兜圈子打哑谜,江晚可不想奉陪——早上她放姐妹俩离开,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对方抬起手腕主动暗示了身份,向她求和。一来对方身份贵重,她已经攒够银子,很快就能赎回家人,不想在这个关头节外生枝;二来她也想知道对方突然发难到底是什么缘故。
江晚歪了歪头:“右夫人,我们不曾见过吧?”
少妇挑了挑眉。
与大周的一夫一妻多妾制不同,乌孙实行一夫多妻制,乌孙的王称作“昆弥”,他就有两位妻子,即左夫人和右夫人。乌孙以左为尊,左夫人的地位略高一些,类似于大周的皇后;而面前的这位右夫人则类似于有协理六宫之权的贵妃。
乌孙国土面积小,资源贫乏,需要依靠匈奴的庇护,因此左夫人的位子一直由匈奴的和亲公主坐,右夫人才是“本地人”,这也造成了右夫人虽然地位低于左夫人,却更得昆弥宠信,也更得民众爱戴。
江晚扒拉一遍原主的记忆,勉强翻出了一点关于右夫人的信息。她出身乌孙武将世家,十几岁便入宫陪伴乌孙王。那时乌孙王已有左右夫人,她只是个妾室。当时的右夫人与乌孙王青梅竹马,少年结缡;左夫人是匈奴单于的异母妹妹,雍容华贵。但十几年之间,右夫人难产去世,左夫人落了腿疾,困于深宫不能正常行走,成了两国和平的吉祥物。
而面前这位,也就顺顺利利得了宠爱,掌了实权,并于三年之前,她的三十岁生辰时封了右夫人——她今年三十有三了,也不知道用的啥护肤品,看着跟二十多岁似的。
大周与乌孙的来往少,江晚听到的这些只是只言片语。前世她为了研究古董也看过不少历史,历朝历代,帝王的后宫都凶险异常,史书往往只留下短短几句话,可掩藏在背后不可说的血雨腥风,大约也只有当事人知晓。
当年的事情,无论有没有面前这位右夫人的手笔,她都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岁月静好。
而现在,她与江晚相对而坐,回答道:“的确不曾见过。早晨的事,是小妹太好奇江老板的新配方,才多有冒犯。不过嘛,我第一眼看见江老板,就觉得遇到知音了,所以想见识一下你的本事——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入宫十几年了,像你这么有趣的,我还真没见过。”
“是吗?我若做右夫人的知音,日后岂不是天天要遇到这样的麻烦。”江晚弄明白对方的意图,顿时没了兴致,声音懒洋洋的。
对方也不恼,语气带着一丝娇嗔:“我说江老板,你就是这点不好。”
“您是想说我缺了一点野心,对吧?”江晚已经大概猜到她是来做什么的,漫不经心地接话。
“不是我说你,像你这样聪明又有想法的,就甘心在个偏僻小城卖一辈子瓷器?”右夫人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江晚,“要是你愿意为我母家供应瓷器——每年只要春秋两季各跑一趟,就有七八千两银子。你现在开店的收入虽多,但就算每日都营业,一月也不过一千余两银子。况且小方盘城才多大?你这日销数百件瓷器的速度,用不了几个月,需求就会饱和了。到时候你还得另谋出路,倒不如现在早早谋划。”
“七八千两?”江晚微微偏头,有些惊讶,“乌孙不比大周,用瓷器并不多。右夫人与我相识尚浅,就指定我为主要供货渠道,想必另有要求吧?”
“相识虽浅,却觉得与江老板神交已久。”右夫人笑道,“是有些特别的要求,但也简单,只需你送货时捎带一样东西。”
她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株四五公分长度的小草。草顶是暗红色,叶色深绿,茎秆则绿中透红。
江晚眼皮一跳:“红附子。”
右夫人把玩着手中小草,点了点头。
红附子是一种中原常见药材,有活血化瘀之效,但身有较大面积伤口之人不能使用,否则伤口难以结痂。若是碰上阴雨的天气,时间久了伤口还会溃烂。若是错过了治疗时间,可能终生都无法愈合。
江晚不由得联想到传闻中左夫人多年未愈的腿疾。乌孙多雨,尤其在春秋两季。春日雨多而绵密,秋日阴冷潮湿,若是加上红附子的药效……左夫人的腿疾,其中有多少是右夫人的手笔?
见江晚沉思,右夫人也不掩饰,直接道:“一小包的量就可以了——不过最近左夫人那里查得紧,再过些时日匈奴可汗又要与昆弥会面,这阵子进王城的商队盘查极严格,左夫人也借此机会仔细盯着我。为了避免暴露,先前用的送货渠道已经不能再用。这包草药怎么能躲过盘查,就靠你了。”
“若是办得好,往后乌孙王庭的瓷器生意,我也尽量都给你做,如何?”
江晚边听边思索,食指无意识地叩击茶托。如此看来,乌孙的左夫人可能已经感觉到腿疾与右夫人有关,想仗着娘家哥哥访问昆弥的势,清查一番。
而常年下药的右夫人用完了药,又没有了进货渠道,想必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手,只得借着订购瓷器的名义离开乌孙,暗地里亲自物色能为她运送红附子的人。
母家以及王庭内的亲信正被左夫人重点观察,稍有不慎暴露了计划,还会因为这层关系受到牵连。因此,她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而这个人,既得有能力,又要有坚韧的心性,才能保证此人不会临阵倒戈,坏了大事。
今早一番试探,让她选中了江晚。一方面是认可江晚的能力,一方面也是相信江晚和她是同一类人。
她的判断没错,若是换做前世的江晚,一定会对这个危险重重又回报颇丰的任务感兴趣。
但有一点却猜错了。她以为江晚是在京城争斗中,或是流放路途上形成了这样的性情。她所认可的是前世的古董大佬江晚,而恰恰是流放以来的母女之爱,兄妹之爱,师徒朋友之情,以及小城淳朴和谐的氛围软化了江晚,让她生出了柔软的情感,生出了眷恋,便也有了软肋。
江晚首先想到的是年迈的母亲,辛劳的哥哥,她想简简单单的陪在他们身边。至于银子,多一点少一点又怎么样呢,只要一家人吃饱穿暖,常相伴,就很好了。
那些危险的挑战,她并不是不感兴趣了,也从未因为生了柔情就变得优柔寡断。只是人一旦有了牵挂,便很难再孤注一掷地去赌。
江晚收回搁在茶托上的手,轻声道:“您的提议很精彩,但我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帮到您。夫人今日所言,我只当不曾听过,望您另寻高人。”
妇人一愣。她实在没有想到江晚会拒绝。在她看来,对方应该与自己一样,越是困难重重的挑战,就越是兴致勃勃。到底是她诚意不够,对方在试探自己;还是她看走了眼,江晚只是个安于现状的普通人?
许是盯了江晚太久,气氛也太古怪,江晚无奈地摊手,解释道:“夫人,我就一铺子老板,挣得是小钱,没有那么大志向。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我只求能安安稳稳地陪在家人身边,吃上饱饭即可。那么多银子,与我也无甚用处。”
右夫人点了点头:“听闻江老板不辞辛苦日夜赶工,平日更是省吃俭用,是为了攒钱给家人脱籍?”
“那么脱籍之后呢?难道还住原来那个破旧的屋子?您这每天白天开铺子,晚上赶瓷器的,一来没有工夫陪家人,二来时间久了您身体也扛不住的。我这生意虽说冒险些,但跑两趟能抵您大半年收入,您就可以多些空闲时间,出去走走。”
右夫人看着窗外:“江老板不像我身处后宫,您应该自由的多才是。您刚来这儿,小城附近不少美景,还没和家人一起欣赏过吧?”
“况且此处三国交界,各方势力混杂,若没点靠山,您想安稳也难呐。要是江老板愿意做我的生意,我可以替您解决不少麻烦事情呢。不说十成,起码九成九的问题我都能帮上忙。”她说到最后尾音上扬,带着一股自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