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清晨。
商队九人齐聚在小城外。伊丽检查了瓷器合格，满意地说：“不错不错。我们现在出发吗？”
“嗯嗯，”江晚提高了声音喊道，“大家都上车吧，出发了！”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后，这支包含七辆车的队伍整齐有序地启程了。
三辆马车在前，四辆驴车在后。第一辆车由一名姓白的护卫驾车，女向导坐在车中指路。江晚驾驶第二辆车载着伊丽，方红驾着装满食物和水的马车在三个，其他四位男士分别驾驶一辆驴车。
白天赶路，晚上便寻找避风的地方搭帐篷休息。他们选的日子好，这几日天气晴朗，也没有遇到沙尘暴等恶劣天气。
平平静静地赶了五天路，一行人来到了乌孙古道的入口。
江晚下车望去，只见一条宽阔的黄土延伸到天际，古道两侧长着稀疏的杂草，车队的马蹄过处烟尘四起，悬浮于半空中久久不散，又被大风裹挟着远去，因此天地相接处一片黄沙，几乎分不清交界线。
再往远看也是莽莽黄沙，零星散落着几处小湖泊。
沙漠的风夹杂着沙粒直直吹来，劲道十足，江晚赶紧掩住口鼻，对前面的人喊道：“刘姐，这乌孙古道要走几天啊？”
风声呼啸，虽然距离前车只有三四米距离，却也得提高了声音讲话。同样的，前方女向导回答的声音也是喊出来的：“要走七天，大概二十一号能出去。江老板别急，出了乌孙古道，就离王城不远了，也没有这么大的，咳咳，风沙了。”
由于能见度低，江晚传话让所有人非必要不下车，前车与后车相距不要超过五米，避免走失。
每隔两个时辰，她都要下车清点人数，因此车队行进的速度降低了不少。
在乌孙古道上走了两天后，二月十六日下午，江晚正一遍驾着马车，一边欣赏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美景。
忽然车内的伊丽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江老板，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啊？”
江晚歪了歪头，耳畔只有猎猎风声，马蹄声，驴蹄声和车轮碾过沙土的沙沙声。
她疑惑：“什么奇怪的声音？”
伊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侧头凝神听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有马蹄声，但是不是我们车队的。距我们比较远，应该超过三十里了，马匹的数量在五十匹以上，更具体的我也分辨不出来了。”
伊丽出身乌孙武将世家，父亲是乌孙的右大将，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对马十分熟悉。对于她的判断，江晚是相信的。
斟酌片刻，江晚让车队先停下，然后去找其中一位壮年商人的驴车。
“张大哥，”江晚递给对方一壶烈酒，问道，“最近有什么大商队在乌孙古道往来吗？”
姓张的商人酒壶灌了口酒：“您是说多大的商队？”
“五十辆以上马车的商队，有吗？”
他摇了摇头：“这么大的商队，整个西域不超过十支，而且名气很大。如果这种级别的商队出来做生意，不会一点风声没有的。”
他把酒壶扔给后车另一名商人，喊道：“弟弟，你知道近来有什么大商队古道附近吗？”
后车的商人也姓张，这两位商人是同一个商队的，也是亲兄弟。
四五秒钟后，张二哥的声音传来：“没有啊，没听说。”
江晚一愣：“那倒奇了。刚才伊丽小姐说……”
一声巨响盖过了她的话音。车队右前方大约四十里处，一道沙柱冲天而起，伴随着热浪扑面而来。身在四十里外，江晚都感受到了那股热浪的温度。
“我靠，什么东西这么大声音？”方红惊疑不定地吼道。
车队前后两端的两名护卫也跳下车，拔出剑，一脸警惕地四下张望。
“不怕妹子，我们兄弟俩经验足，先去前面看看。”张氏大哥安慰道。
“麻烦二位了。这驴车只能坐一人，跑的也慢，你们驾我的马车去吧。”江晚道。
接下来她向车队其他人说明了情况，并安慰大家不要慌张，之后便和伊丽一起靠在驴车上等待张氏兄弟的消息。
按马车赶路的速度，四十里的路程，来回大约也就一个时辰。
一刻钟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张氏兄弟还是没有回来。
车队开始骚动，好几个人已经下车四处张望。但因为江晚闭着眼靠在驴车上，看上去十分镇定，所以大家也没有太担心。
可实际上，江晚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伊丽忽然使劲拽江晚的衣袖：“马蹄声又响了，在向我们的方向靠近。但是速度接近一百里一个时辰，绝对不是拉着货的商队该有的速度……我猜，应该是马贼。”
沙漠里的马贼嚣张，不仅勒索钱财，还以杀人为乐。但因为拉帮结派，又行走在人烟稀少处，各国的朝廷都难以根除这个祸患。
据大周某不知名调查报告统计，遇难的西域商队里，死于马贼袭击的占比百分之三十二，仅次于沙暴位列第二。
伊丽的声音发颤：“张大哥和张二哥，不会已经……”
“不要多想，”江晚轻柔地拍拍对方的手，“你跟着我就行了。”
伊丽颤抖着抬起头，面前十七岁的女老板目光坚定，望着这样一双眼睛，她的心竟然渐渐安定下来。
“他们的速度是一百里每小时，直线往我们这里来，需要不到半个小时，对吧？”江晚再次确认。
伊丽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知道我们的位置了，张氏兄弟恐怕也已经落难。”江晚叹了口气，扶着伊丽的手爬到驴车顶上。
这个位置居高临下，车队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
“诸位，请静一静，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江晚强压下内心的惋惜与不安，开口的那一刻，神情柔和而庄严，没有丝毫慌乱。虽然站在西域的风沙中，却像端坐在古董商会的头把交椅上发布命令。
她简单讲了讲车队的处境，然后在一片无措的惊呼中说道：
“这小半个时辰，关乎车队的安危，更关乎诸位的性命。请大家放弃马车和一切物品，只戴上水和防身的武器，跟我一起走。”
扫了一眼下方几人犹豫的表情，江晚一字一顿：“我向各位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愿意死在各位前面。”
此时日薄西山，霞光满天，江晚背着霞光立在高处。沙漠的风吹起她的衣裙和长发，少女苍白的面颊沐浴着晚霞，神圣，肃穆，像是九天玄女降临凡间，身后绚烂的晚霞都成了她的陪衬。
子宴骑着驴仰头与她对视，却仿佛透过少女年轻娇弱的躯壳，望见了独属于“江晚”的、永不屈服的灵魂。
越是在沉重的灾难面前，就越能爆发出巨大的生命力。
他看着看着就恍了心神，车队里其他五人也被江晚感召，纷纷下车，聚集在她身边。
江晚领着他们往一处湖泊走去。
方红落后她半步，便走边低声道：“你厉害，这种危急情况下还能稳住大家。不过这儿全是沙漠，连个沙丘都没有，能藏哪儿啊？”
江晚指了指前面的湖泊：“呐，就那儿。”
方红：“啊？这湖里能待人么？”
“能啊，我知道有个人在水草里躺了好几天都没死，当时他还受了重伤呢。对了，这个人也在我们队伍里。”
不理会方红震惊的神色，江晚加快脚步，领着众人来到湖边。
初春时节，湖面上水草繁茂，高处有一米多。江晚折了一支空心的水草，道：“大家一会儿就躲在这片高草里。嘴里含着这个空心草，就可以在水下呼吸了。风吹草丛有声音，能掩盖呼吸声，但是大家还是要小心，尽量放缓呼吸，千万不要乱动，免得引起马贼的注意。”
“还有，身上有颜色鲜艳衣服的要脱下来扔到水底，尽量穿黄绿色或黑色的衣服。女子的首饰也请取下来，扔到水里。水里有些冷，大家忍一忍，等上两三个时辰，马贼们找不到人，等天黑了就会走的。”
江晚加重语气：“特别提醒，待会马贼可能会到处找人，如果他们靠近了，一定要沉住气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这里水草多，即使离得近了，马贼也很难注意到我们，大家务必稳住。”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江晚顿了顿，等众人消化完这些信息，便问道：“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身旁六个人都点了点头。两名护卫率先脱衣下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藏好。岸上的五个人则沿湖绕了一圈，确认护卫们被水草挡得严严实实后，对着水下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接下来，江晚和护卫一道，帮助伊丽，刘向导和方红三位姑娘下水藏好，自己则履行承诺最后一个下水。
她示意子宴下水时，对方却摆了摆手。
“我自己找地方躲就行，”子宴拍了拍她的肩，“祝你好运。”
江晚皱了皱眉，感受到肩头异样的力道。
看着子宴大踏步远去，江晚脱下外衫，潜入水中，寻到方红她们的位置，那里刚好有一块可以立足的石头。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马匹奔跑的声音，和马贼粗野的喝骂声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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