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乌鹊南飞。【1】
闻深与江晚一前一后走在广袤无垠的沙漠中。夜晚沙漠的温度骤降,从远方沙丘吹来的风寒冷刺骨,夹杂着沙粒打在江晚脸上,打得她脸颊生疼。
闻深从锦衣卫那里要来了面纱给她戴上,又把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斗篷不厚,但带着他残留的体温,很快捂热了女子的身体。
先前爆炸的地方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圆形沙坑,四周的流沙正缓慢地往沙坑里灌。江晚走近了,就嗅到浓烈的血腥味。沙坑底部血迹斑驳,零星散落着被炸碎的细小肉块,混合马车炸碎的木屑等物,血腥残忍,叫人反胃。
这还是锦衣卫清理掉了大块的残肢,衣服碎片后的。
闻深皱眉,下意识地挡住身后女子的视线,却发现身后的人低头沉默着,并没有表现出受惊或呕吐的样子。
“新进的锦衣卫第一次见到尸体,都是惊惧害怕的。”闻深挑了挑眉,颇为感兴趣地端详江晚的神色,“江姑娘,你心志实在坚定。”
江晚仍然盯着那个满是鲜血的沙坑:“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清澈悦耳的少女音,此时此刻竟也透出几分苍凉来。闻深仿佛意识到什么,急忙道:
“对不起,我忘了国公府很多人都死在了流放途中,包括你的父亲。”
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的。”
江晚摇摇头说没关系。
她见过的死人,是指前世那些。原主的父亲在她穿过来之前就去世了,而且由于原主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晕了过去,所以她也不知道原主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张氏兄弟安葬在哪呢?”江晚问。
闻深指了指不远处两块插在沙土中的木牌。由于炸药导致尸块受损,辨认不出属于何人,所以这其实是个衣冠冢,里面埋了张氏兄弟的衣服碎片,还有一些没炸毁的遗物。
江晚望着眼前的墓碑,对着“张氏兄弟之神主”几个字默哀片刻。这两位也是有家有室,来往沙漠十几年的商人,没想到却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在沙漠中,没有亲人安葬,连遗骨都不曾留下。
他们二人去探路,也是为了保护车队。等回到小方盘城,她给他们的家属一些银子作为补偿吧。如果家属们有需要,她也可以提供一份工作。
闻深把手里的西风烈洒在地上,又从袖子里摸出另一壶烈酒,仰头猛灌一口。
然后他掏出绢布,仔仔细细地将墓碑擦拭干净。
他和沈见青的诱捕计划,终究牵连了两个无辜之人。
风沙肆虐,被擦过的地方很快又蒙上一层沙。江晚没带绢布,干脆就用衣袖去擦拭。蒙了擦,擦了蒙,两人沉浸在奇怪的忙活中,消解内心的五味杂陈。
天蒙蒙亮时,离别将至。
江晚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看着旁边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便上前替他掸去肩上灰尘。
却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抱住。
这个怀抱温暖坚实,她能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鼻尖传来冷冽的松香,叫她忽然联想到傍晚她面对刀疤男和“白护卫”之时。
那时闻深如天神般降临,一手抱她一手持剑,以一敌九,剑气如白虹贯日。
江晚压抑着越发急促的呼吸。心里有什么东西发了芽,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渴望仔细感受。
拥抱只持续了片刻,闻深很快松开胳膊,轻声道了句保重,施展轻功御风而去。
二月十七日,全队休整一天。
二月二十七日,车队抵达乌孙王城外,比预计的晚了一日。
乌孙王城是一座矗立在绿洲中的古城,名为赤谷。城墙房屋多以大理石筑成。皇宫和贵族居住的城堡更是恢宏气派,墙壁上绘有各种壁画图案。
比如江晚面前的这座城堡,就是伊丽的父亲,右大将图克将军的住所。
城堡顶部的方形尖角缀着硕大的紫色宝石,四面都绘着太阳图案,建筑风格与欧洲中世纪古堡有些相似,图案纹样又接近于古印度。
“江老板,是不是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城堡?”图克将军吐出一串乌孙语,伊丽在旁边翻译成汉语,解释给江晚。
江晚微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将军的住所确实气势恢宏,令人难忘。”
图克将军骄傲地挺起胸:“贵客远道而来,又照拂小女,实在辛苦了。我已经安排了住所,你们不如先去休息,等我们检查完货物后,自会把银两奉上,并安排晚宴给几位贵客接风洗尘。”
听完伊丽的翻译,江晚点头表示同意,学着乌孙的习俗,左手按在右胸上弯腰行礼,跟着仆人下去休息。
刚坐下来,就听见伊丽在门外喊:“江老板,江老板,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江晚道。伊丽这姑娘看着任性跋扈,但是相处久了,她倒觉得对方挺可爱的。尤其是在马贼危机之后,伊丽看她那眼神都要冒星星了。
江晚抬起头,刚好对上伊丽的星星眼。
后者端着一盘葡萄,径直坐在她身边:“常常这个,这可是今年新产的葡萄,晒足了太阳的,供完了宫里就是我们家了。”
江晚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入口清凉绵软,酸酸甜甜的葡萄汁在唇齿间流动,很快整个口腔都充斥着果香。
“怎么样,好吃吧?”伊丽一脸期待。
江晚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含糊的嗯嗯两声。
过了馋瘾,她将葡萄咽下去道,“货物检查的怎么样?还满意吗?”
“查了一大半了,很满意。”伊丽得瑟,“我姐亲自挑的商人,我亲自验的货,还能有错?”
她四处望了望,确认没有仆人在,压低声音道:“关键是,红附子你打算怎么带进宫?我刚刚去打听了,两日后昆弥与匈奴可汗会盟,这几日整个王城都查的紧,宫里更是密不透风。”
“这你放心好了,我早有准备。”江晚话锋一转,“对了,你知道银丛吗?就是你们乌孙圣药,传说生长在雪域高原的银丛。”
伊丽:“知道啊,我还见过呢。就在太后娘娘宫里,你想看啊?那我明天去跟太后请安,借来给你看看。”
“不是想看,是想买。我有一个朋友,他的母亲生了病,需要银丛救命。”江晚道,“伊丽,你说六千两银子的尾款,能买到银丛吗?”
伊丽惊得差点跳起来,连忙道:“买不到的,乌孙的银丛一年产量也就二十两,全部供给王室,不对外售卖。其中一年上贡匈奴二两,给其他西域小国的赠礼总共二两,太后一两,昆弥一两,左右夫人各半两,四位王子公主各半两,赏赐给六名朝廷重臣各半两。剩下的八两存起来备用。”
“像前些年先右夫人难产血崩,一次用去五两银丛,也没救回来。小王子体弱,一岁之前每月都要喂银丛续命,那一年整整用了四十两银丛,几乎清空了库存。近几年太后的身子也不大好了,所以宫里银丛的供给都有削减,外面更不可能买到。”
伊丽试探着问:“你那位朋友,不是你吧?”
江晚听着,心情也有些沉重:“不是,真是个朋友。”
“那要不我帮他请个名医来,也许有别的办法呢?”
江晚摇头:“没用的,各路名医都请遍了,只有银丛才能救命。”
伊丽有些为难:“我父亲做右大将二十年,也存了四五两银丛,姐姐做右夫人这六年,也攒了二两。但是要想拿到,绝不是银子能解决的。”
江晚边听边思索怎么才能拿到银丛,指尖下意识地轻点着桌面。
“江老板,江老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伊丽唤回了思绪。
“你想到办法了吗?再敲我家桌子都要敲出洞来了。”伊丽不满道。
“哦哦,抱歉,抱歉。”江晚收回手,看了看窗外。
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一轮红日贴着地平线慢慢下移,将城外的沙漠映成橙色。
好一幅大漠没有烟,落日没有河的美景。
江晚暂时把纷繁的思绪抛到脑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来到门口长廊上。
一名管家从图克将军房间的方向向她走来,身后两名仆人抬着个大箱子。从仆人走路的姿势看,箱子应该非常沉,可能装的是银子。
管家热情地同她招呼:“江老板,休息的可习惯?我们已经检查完货物,将军非常满意,说是比前几次的质量好很多。江老板您真是制瓷行业的奇才。”
江晚客气道:“哪里哪里,将军喜欢就好。”
管家指挥着仆人把银子抬进屋内,满脸堆笑:“将军特意吩咐,多给您一千两赏银,这箱子总共是七千两。江老板,晚宴就要开始了,请随我来。”
说罢他靠近一步,低声道:“明日伊丽小姐会带您去见右夫人。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好,还有重谢。”
这就是指红附子了。江晚会意地点点头,边走边问:“对了,我的同伴呢?她们已经到宴会了吗?”
管家疑惑:“她们下午就去城里贩卖瓷器了,不参加晚宴。特别是方红小姐,已经卖掉几十件瓷器了。怎么,她没和您说吗?”
江晚:……啧,瓷器迷。
【1】出自曹操《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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