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轧轧而行，穿过喧嚣渐息的街市，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府邸那气派非凡的朱漆大门前。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也将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车帘掀开，乳娘小心翼翼地将林启抱下马车，脚刚沾地，林启一眼就看见了静立在暮色中等候的祖父林远。
夕阳的金辉柔和了林远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轮廓，但他那双历经沧桑、洞察世情的眼睛，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正深深地望着自己归家的孙儿。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小小的身躯，看清今日宫中一行，究竟在他心底激起了怎样的涟漪。
“听说我们启儿今日在宫里，做了件了不得的善事？”林远上前一步，弯腰轻松地将孙子抱了起来，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像是在打趣，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锁定着林启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启心中雪亮，宫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涉及皇子皇女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总会以最快的速度扩散到该知道的人耳中。镇国公府在宫中的眼线，显然也非等闲。他毫不意外祖父会知晓，甚至可能比太妃所知的细节更多。他顺势用小手搂住祖父粗壮的脖子，将带着孩童奶香气息的小脸贴近那带着檀香和墨汁味道的衣襟，用软糯的、带着一点点委屈的语调说道：“祖父，孙儿看见一个小妹妹，她……她穿得好生破旧，站在风里发抖，看着比咱们府里最末等的小丫鬟还要可怜呢。孙儿看着心里难受。”
林远抱着他，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府内走去，绕过影壁，穿过庭院。仆从们见到老爷抱着小公子，纷纷恭敬地垂首避让。林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只在祖孙二人之间流转：“启儿可知，你口中的那个‘小妹妹’，是何人？”
林启抬起小脸，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孙儿起初不知，后来听太妃娘娘说起，才知道……那是九公主。”他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卷着祖父的一缕头发，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纯然的不解，“祖父，孙儿不明白。她是公主啊，是皇帝陛下的女儿，金枝玉叶，为什么……为什么会比启儿还要可怜？启儿有祖父疼，祖母爱，有父亲母亲时时牵挂，她为什么没有？她的父皇不疼她吗？”
这童言无忌的问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宫廷秘辛最核心的无奈与残酷。林远抱着孙子的手臂微微紧了一下，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穿过月洞门，来到更显幽静的内院廊下，方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与告诫：“启儿，你还小，不知这宫中之事，盘根错节，复杂得很。”他斟酌着用词，既想满足孙儿的好奇心，又不想让过早地接触那些阴暗，“九公主的生母……原是已故端懿皇后身边一位颇得信任的宫女。皇后娘娘薨逝后，不知怎的得了陛下宠幸，怀了龙种。只可惜……福薄，在生产九公主时，遭遇难产，拼死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了。陛下……陛下或许是思念端懿皇后过甚，又或许是迁怒，总觉得此事有些不祥，连带着……便一直不愿多见这个女儿。”
林启将小脸埋在祖父颈窝，在心中冷笑。好一个“不祥”！将骨肉相残、冷漠忽视的罪责推给虚无缥缈的命数，推给一个无法为自己辩白的已逝之人，甚至牵连到无辜的孩子身上，这皇帝的懦弱与薄情，可见一斑。为了权力或是为了那可怜的自尊，便能将亲生女儿弃之如敝履，任其在冷宫自生自灭。
“可是……”林启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哽咽，仿佛真的为那个陌生小公主的命运感到了真切的悲伤，“这……这也不是九公主自己愿意的啊？她没了娘亲，父皇又不疼她，一个人在那公冷冷的地方……”他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林远，“祖父，她真的好可怜。难道就因为她生下来没了娘亲，就活该被这样对待吗？孙儿觉得，这不公平。”
林远显然被孙儿这番充满稚气却又饱含赤子之心的话语打动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中孙儿那双酷似其父、此刻却盈满纯善与不解的大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常年绷紧的嘴角线条柔和了些许，语气也更加温和：“启儿说得对。孩子确实是无辜的。天大的过错，也不该让一个孩子来承担后果。”他轻轻拍了拍孙儿的背，像是安抚，又像是赞许他的善良，“只是……这终究是陛下的家事，是宫闱私密。我们做臣子的，忠于王事，恪守臣纲，有些事，心中明白即可，却不便，也不能过多置喙，更不可插手干预。这其中分寸，启儿日后长大了，自会明白。”
爷孙俩说着，已来到了林远位于内院的书房。这是一处陈设古朴、藏书丰富的所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墨香，是林远处理机密事务、静心思考的地方。林远屏退了左右随从，亲自将林启放在那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红木书案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自己则在一旁坐下，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种教导继承人的郑重。
“启儿，”他沉声道，目光如炬，“祖父知道你天生聪慧，远胜寻常孩童，心思细腻，更兼有一颗仁善之心。这是你的优点，但在这波谲云诡的世道，尤其是那不见刀光剑影，却更显凶险的皇宫大内，有时优点若运用不当，反会成了取祸之道。”他顿了顿，让林启消化这话中的重量，“宫中不比我们自家府邸，可以随心所欲些。那里，每一堵墙后都可能藏着耳朵，每一扇窗下都可能隐着眼睛。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无数人解读，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今日你帮助九公主，本是出于赤诚善念，无可指摘。但若因此被有心人利用，构陷我们林家结交宫眷、干预内廷，甚至揣测我们有何不臣之心，那便是泼天大祸，不仅帮不了九公主，反而会为我们林家引来灭顶之灾。这其中的利害，你可懂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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