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海当下换了身便服,同老三钻进了租界。
插一句题外话。为什么要换便服呢?因为依照当时的规定,天津地界的警察是不能身穿警服进入租界的。您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闲话少叙。
夏沫海同何玉玺顺利来到了英租界剑桥道6号,也就是唐先生的府上。
府宅看上去不大,一栋精致的小洋房,上下只两层,最上面还有个尖塔般的阁楼。正门是一道黑漆漆的铁门,两边是乳白色的围墙,左侧墙壁上挂着一个红色的信箱。透过镂空的墙壁,隐约可以看到院子里栽种着花草树木,只不过寒冬腊月,没什么绿色。
不等夏沫海使眼色,何玉玺便上前按了电铃。须臾,铁门上的小窗口开了,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露出脸来,打量了一下何玉玺,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夏沫海。
“你们找谁?”中年男人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漠。
何玉玺一拱手,说道:“我们是找唐先生的。”
“你们是谁?” 中年男人语气冷漠中带有了三分警觉。
夏沫海咳嗽一声,推开了老三,上前打了个拱手,顺手递过一张名帖,嘴里说道:“这是兄弟我的帖子,麻烦老哥您往里面送一下。”
中年男人接过来看了看,抬头看了何玉玺,说道:“先前不是说了,我家少爷和警局的人没交情,这帖子恕不接待。”
说着,中年男人就要把帖子推出来。
夏沫海到底是老江湖了,用手一横,顺着话茬就递上去了。
“交情交情,结交了才有情义嘛。老哥,兄弟但凡有辙,绝不敢这么唐突。是不是,您受累往里面通禀一声,唐先生要是说不见,我马上回去!怎么样,赏个面子?”
中年男人看了看夏沫海,略一点头,“砰”的一声关上了小窗。
夏沫海倒是沉得住气,好整以暇地看着街上的风景。几近旧历新年,虽说是在租界,可也有着几分喜气洋洋的气氛。时不时有三两位打扮地花枝招展的洋婆子招摇而过,香气扑进夏沫海的鼻子里,惹得他打了两个喷嚏。
这时,何玉玺凑到夏沫海跟前,说道:“夏爷,这家人怎么这么怪呢?”
“你懂的嘛?”夏沫海不屑地瞥了老三一眼,捋了捋小胡子,说道,“介有本事的人,都爱拿着劲儿的,有嘛事见着正主再说!”
何玉玺不敢多言,附和地点着头。
等了片刻光景,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沫海眼前一亮,心里喊了声,有戏!那个中年男人伸手往里面让了一下,脸上可还是一副冷漠的神情,说了声:“我家少爷请二位进去答话。”
何玉玺有些不满。夏沫海心里也是不痛快,心说我大小也是个警长,什么叫里面“答话”?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有求于人,现在可不是挑理的时候。
想到此处,夏沫海咳嗽一声,示意何玉玺不要多嘴,转而笑眯眯地说道:“有劳您了!”
夏沫海带着何玉玺走进了院子,中年男人关好铁门后,引着二人往里面走去。
夏沫海偷眼看到中年男人左腿有些跛,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不由得有些好笑,心想这路子残废,多少有些各色(土语:指人的言行举止特殊另类),难怪不好打交道。
夏沫海闪目环视庭院,才发现院子整体上不算大,可布置的格外精致。左侧是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旁边则是垒起的架子,上面摆放着三排花盆,可能是因为冬天的缘故,花盆的花大多枯萎了。庭院右侧是一片草地,绿草已经枯黄。草地上放着一条漆成白色的长椅,旁边是一个木质摇椅,在长椅和摇椅中间是一张铁艺圆桌。正对着屋内不远,是一个小天使的雕像,静静地矗立着。
夏沫海自然是看不出其中的好处,心里盘算着这小洋楼也就那么回事,跟咱四合院没法比!
压住这乱七八糟的念头后,夏沫海主动对中年男人说道:“这位老哥,您贵上下怎么称呼?”
中年男人倒没有那么冷漠,只是随口说道:“褚凤楼。”
夏沫海闻言,点了点头,突然竟有些激动道:“您老可是当年名震津门的神腿褚,褚五爷?”
中年男人脸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只轻声“嘿“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上辈子的事儿了,现在就剩下瘸腿了。”
褚凤楼往前面走着,何玉玺好奇地拉了拉夏沫海,低声问道:“夏爷,这人是谁?”
夏沫海冲他摇了摇头,嘴上口型说的是“回去再说。”
何玉玺不敢多问,跟着夏沫海走过院子,来到房门面前。
推开屋门后,褚凤楼引着二人进了大厅。刚一进大厅,夏沫海便感到屋内热气十足,身上的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褚凤楼开口说道:“二位稍候,我家少爷正在楼上看书,我去通禀一声。”
“有劳有劳。”夏沫海客气着,眼睛却四下踅摸起来。
抬头便看见天花板上垂下一座精致的铁质烛台,上面闪亮的是仿成蜡烛模样的灯泡。
左侧墙壁是一个壁炉,常年的烟熏火燎,让整座壁炉泛着古铜色的光彩。炉火正在静静地燃烧,看上去格外温暖。
对着壁炉便是一个松软的沙发,看上去格外惬意。
右边墙壁是一幅油画,画的是只被几片树叶遮住关键部位的洋婆子,白胖白胖的。
夏沫海舔了下嘴唇,心里说这留洋的就是玩得开啊!
迎面墙壁暗处有道木门,不知道通往何处。
夏沫海四下张望了一会,见褚凤楼还未下楼,便自顾自走向沙发,想着坐下等候。就在他屁股刚挨到沙发上,还未坐稳的时候。
那扇木门突然开了,传来几声略显沙哑的“咳嗽”声。
夏沫海吓了一跳,忙着站好身形,手忙脚乱地一时竟有些狼狈。
却说夏沫海好容易恢复了常态,抬头看过去,却一时有些发懵。
只见来人身量不高,上身穿一件纯白色长袖衬衣,外套件亮红色马甲,下面是米字格长裤,足下是黑色高筒马靴,长裤扎在靴筒里,显得两条腿格外修长。头上戴着黑色圆边礼帽,帽檐压的很低,站在灯光以外,一时看不清脸庞。夏沫海不知道怎么称呼,刚要开口询问。
那人却掏出一方手帕掩在嘴角边,轻咳一声,哑着声音道:“阁下就是夏探长吧?”
夏沫海一怔,不由得点头问道:“在下正是夏沫海,您是…唐先生?”
那人头上帽檐动了动,似乎是轻轻点着头。
夏沫海下意识看了眼旁边通上二楼的楼梯,心里有些纳闷,想着这唐先生怎么没从楼上下来?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楼梯口处不经意地说道:“我方才腹中有些饥饿,便下楼来吃了些点心,五爷还以为我在楼上看书呢,倒是让二位久等了。”
夏沫海被看破了心思,干笑了两声。可还是没看清唐先生的脸庞,只好应承道:“唐先生您这话太客气了。”
唐先生似乎身体不太好,又轻咳了一声,说道:“夏探长想必是有急事吧,不妨说来听听。”
唐先生说着用手指了指夏沫海的脚下,夏沫海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只换了一只棉鞋,另一只还是黑布鞋呢。
夏沫海有些尴尬,暗自瞪了何玉玺一眼,意思是埋怨他出门前也不提醒自己一声。
何玉玺心里委屈,您着急忙慌地往着赶,这怪得了谁啊?
不说何玉玺心里怎么想的,却说夏沫海转念一想,这唐先生眼力倒是不错,想到此处,旋即笑道:“是是,还真是个急事。我也是真没辙了,这才冒昧前来,真是多有打扰……”
夏沫海突然止住了话题,有些发愣。
只见楼梯上人影一闪,一个年轻人和褚凤楼从楼上踱步下来,悄悄来到那位“唐先生”身后,年轻人伸手摘下了“唐先生”的帽子。
藏在帽子里的一头乌发顷刻散落下来,垂在肩上。
夏沫海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唐先生”是个姑娘假扮的,顿时傻了。
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似笑非笑的瓜子脸,额头下面是一对弯弯的乌眉,眉间点着梅花般的红妆,显得别有风情。
“戏法”被人拆穿了,姑娘扑闪着水灵灵的眼眸,回望那个年轻人,娇嗔一声道:“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姑娘好似黄鹂翠鸟鸣叫的声音,夏沫海这脸上微微有些发烧,敢情刚才人家是故意哑着声音说话,竟瞒过了自己这个老江湖,真是终日打雁,今天让小燕啄了眼。
“好好地又扮男生骗人?”年轻人声音略有些低沉,看似责备的话语,语气中却充斥着宠溺。
姑娘噘起小嘴巴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朋友太少,眼看明天过年了,也没人来,我就自己找点乐子呗,这你也说我?”
听姑娘这么说,夏沫海心里有些不痛快了,合辙咱爷们是让你找乐子来了?
可不等夏沫海反应过来,姑娘转脸对着夏沫海一笑,还抱起腕子作了个不伦不类的揖,笑道:“夏老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为难小女子呀!”
她这么一说,夏沫海心里是又无奈又好笑,只得摆手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方才好眼力,在下佩服。”
姑娘闻言,对夏沫海盈盈一笑。
那年轻人却抬手弹了姑娘后脑勺一下。
“呀”,姑娘摸了摸吃痛地后脑,抬头看向年轻人,恼道,“少爷你打人做什么?”
年轻人故意板起面孔道:“扮成男生也就罢了,脸上画的是什么?”
“少爷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这是梅花妆吗?是许家妈妈帮我弄的呢!”
“梅花妆?”那年轻人轻笑一声,摇头道,“正月初七人日的时候,才是梅花妆的正日子,现在弄它做什么?快去洗了。”
“知道啦!”姑娘答了一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便快步从那扇木门跑了回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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