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骏图》事件的尘埃落定，并未带来真正的安宁，反而像一层薄冰，覆盖在苏晚生活的表面，冰下是深不见底的、被压抑的暗流。他按照沈砚清的期望，扮演着温顺、感恩、全身心依赖的角色，甚至扮演得越来越好。他不再提及任何过去的朋友，不再对沈砚清的安排流露丝毫异议，连眼神都收敛得恰到好处，既有劫后余生的脆弱，又有全然的信赖。
沈砚清似乎很满意他这种状态，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变得更加细致入微。他会过问苏晚每天摄入的食物热量，会在他对着某本书籍多停留几秒后，便将相关领域的一系列藏书送到他手边，会在他午夜偶然惊醒时，仿佛早有预料般出现在床边，将他拥入怀中轻哄。
这种“无微不至”，让苏晚时常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一株被精心培育在无菌室里的珍稀植物，而沈砚清，既是他的园丁，也是他唯一的阳光、空气和水源。他不能，也无力离开这个环境。
这天，沈砚清带他去参加一个私人拍卖会。回程的车上，苏晚靠着车窗，看着窗外流萤般的灯火，沉默不语。并非不开心，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空洞。
“累了？”沈砚清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苏晚回过神，摇了摇头，习惯性地露出一个浅淡而温顺的笑容：“没有，只是有点……恍神。”
沈砚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车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然而，第二天傍晚，苏晚刚从美术馆回到公寓，沈砚清后脚便跟了进来，脸色是罕见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
“怎么了？”苏晚的心下意识地揪紧，这段时间的“平静”让他几乎忘记了恐惧的滋味，此刻沈砚清的神情，瞬间将他拉回了那个绝望的雨夜。
沈砚清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晚，望着窗外的城市暮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气。
“我收到消息，”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个实验室的助理，在移交司法前，自杀了。”
苏晚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自杀？那个“陷害”他的替罪羊……死了？
“这……怎么会……”
“他留下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沈砚清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苏晚，“一些关于你住址、日常习惯的详细记录，还有……一些威胁性的字句。他背后可能还有人没清理干净。”
他走到苏晚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有些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里不安全了。”沈砚清的语气斩钉截铁，“对方是亡命之徒，我不能冒任何风险。”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还有别人？还要报复他？他才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那我……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下意识地抓住了沈砚清的衣袖，就像上次在绝望中抓住那根唯一的浮木。
沈砚清看着他苍白惊恐的脸，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计划得逞的幽光。他放柔了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在城郊有一处别墅，安保系统是最高级别，绝对安全。你先搬到那里去住一段时间，等我把这些麻烦彻底解决。”
又是搬家。从一个笼子，搬到另一个……更坚固的笼子。
苏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关心”和“绝对的掌控”。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所谓的“不安全”，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砚清需要他“更安全”，需要他进入一个更易于掌控的环境。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掩盖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了然。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只剩下全然的依赖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
“好。”他轻声答应，声音柔顺，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我都听你的，沈先生。”
他的顺从，似乎取悦了沈砚清。沈砚清脸上的凝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意的、近乎温柔的神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苏晚的头发。
“别怕，晚晚。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的承诺，如同枷锁。
当天晚上，苏晚几乎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事实上，他也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他跟着沈砚清，坐上车，驶向那个未知的、被称为“绝对安全”的囚笼。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最终驶入一片幽静的山区，停在一栋被高墙和茂密林木环绕的现代风格别墅前。铁门无声滑开，里面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如同堡垒般森严的建筑。
沈砚清牵着他的手，走进别墅。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却同样空旷、冰冷，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秩序感。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沈砚清带着他参观，语气平静，“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
苏晚看着那些厚重的防弹玻璃，无处不在的感应器，以及角落里沉默旋转的监控摄像头，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插翅难飞了。
沈砚清将他带到主卧隔壁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精致舒适，甚至比公寓那间更为奢华。
“以后，你就住这里。”沈砚清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看着他，眼神在廊灯下显得幽深难测，“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安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房间里那张柔软的大床，看着窗外被铁艺栏杆分割的夜空，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席卷而来。
他慢慢转过身，面向沈砚清，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感激而温顺的笑容。
“谢谢你，沈先生。”他说，声音轻得像羽毛，“又救了我一次。”
沈砚清看着他，看了很久，最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好好休息。”
门，在苏晚身后轻轻关上，落锁的声音微不可闻，却清晰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站在空旷华丽的房间中央，像一件被妥善收藏起来的、珍贵的易碎品。
安全了吗？
或许吧。
只是这份“安全”的代价，是他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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