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努力打捞回忆配合上话题,尝试接话:“似乎听师父说起过,东荒有死亡沼泽,毒瘴,奇珍异兽,传说那里有妖孽?”
“对,妖孽在黑市上高达万两黄金。常有不怕死的商人陆地上的商人们不惜乘风破浪去抓捕。”
说到钱白芷兴奋起来:“莫非瑞奴是?!”
淳于九畹摇头否认:“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东荒也有一个国家,名叫东虞,瑞奴是一个清宦院的打扫丫头。而她服侍的公子,是梅生。”
“梅生?他们两人认识?”
“嗯是的,你嘴巴不要张那么大……”
“梅生不是吴丞相的义子吗,怎么又是清宦出身?”
“这有何奇怪,吴丞相膝下无子女,收养义子众多。虽然名为义子,事实上也只是他精心培养的家奴罢了。梅生是其中的佼佼者。据探子禀告,那时东荒有一名官员爱好男色,非常追捧他,而此官员正是吴丞相要刺杀的对象。吴丞相通过与梅生定下交换,杀死官员后梅生到大巽过正常人的日子。其后阴差阳错间,打扫丫头瑞奴也被牵扯带回。”
白芷被大量的信息一时间冲击得懵懂,问:“可为何来共患难的瑞奴梅生二人形同陌路了呢?”
“没有人会愿意面对最狼狈的时候,连带那时候认识的人,也一并抛弃了。所以他二人形同陌路才是正常。”
白芷默然。
淳于九畹继续说道:“世界上最安全也为最危险的围墙就是宫中,瑞奴被塞进宫做最下等的辛者库职位,但这个女孩从小过得苦,所以比别人更勤快更隐忍,我母后善良,就勤带在身边了。这也是我从前经常与瑞奴见面的缘故,后来她到了出宫的年龄,无父无母,我就暂时接到王府了。”
是很早就认识,所以日久生出的感情么,碍于婢女身份,实则通房红颜之实,这样的女孩子,对比起自己,强上太多了,白芷刹那间联想至此,心头颇不是滋味。
许是黑夜太漫长,许是闲得无聊,沉浸回忆的淳于九畹像蜘蛛,抽丝剥茧的一丝丝吐露。“梅公子甚至于我共修学过,他给人的印象,是拼命刻苦,照壁偷光,从不苟言笑,同情心淡薄,性情也单薄,很多人都不喜欢他。现在想来,许是由于从前陪客调笑的缘故,造就他更强的自尊心。”淳于九畹低头一笑,“我与他认识多年,彼此无矛盾冲突,勉强担得朋友二字,我也勤照拂他。”
“所以当我发现我的朋友与我的婢女私底下见面,不知情的我震撼有多大,”他流转眉眼,揶揄的望向白芷。
“好在很快我就把往事来历了解清楚了,”他得意的微微挑眉,流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他有一颗掌控者的心。
“不过我还不知道他们重新碰头的目的是什么,”淳于九畹道:“直至现在也不知道。”
他略思忖,气氛一时寂静,白芷道:“说明世界上没有不通风的墙,所以,你能了解到过往,别人也能。瑞奴与梅生被人抓住把柄……”
“我当初也没想到这么快,”淳于九畹微微叹口气:“我这边才派人监视瑞奴,那边围场上借口要走梅生,结果当晚就出事——距离我了解情况的几个小时。”
白芷立即弹坐正身体,她突然回过味来:“所以一切都在你计划之内?”
九畹眉却收敛,目光中似有思索。
“不,我还未来得及。当时我并不知道瑞奴出事。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发展的那么快,就像森林中捕猎的高手,不一定是最聪明最矫健的,输赢在速度。”
“在你出现之前,我还只是准备在青白寺试探下梅生的意思。没想梅生拿出瓶酒,说托朋友从东虞捎来,想邀我共饮。我想着那晚无聊,答应一次也没什么,就在青白寺布下小桌。月白风清,石桌青院,天上的星子都坠到水波里一晃一晃的,仔细想来,真有几分诗意。若非这一切只是阴谋前奏的话……
没过一时我就头晕脑涨,而梅公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阴沉。我这才知道是酒里似乎有东西……”
话至此九畹顿了顿,白芷紧张的看着完好无损坐在旁边的九畹:“我倒在地上时他转过身来,月光一缕缕滑过他肩头,溅在瞳孔中融成银灰色,他望向我的眼神中有怨恨、不舍、犹豫,各种情绪,他每走一步都似很灌了铅铁,及至走到我面前,已沉重到跪下……他跪在我身边,然后有水落到我脸上,是热的……
我不知道吴丞相是如何将他掳到大巽,也不知道吴丞相是如何命令的他,当时我只是觉得,他舍不得下手杀我。
于是我只能望向他,尽我所能最决绝的目光,他目光一触碰,迅速交错,长睫如蝶翼一颤一颤,落到我头发上,落到我脸上,低垂着,却始终不敢直视。”
话及此,九畹似有些倦,深吸口气,方才缓缓吐道:“他问我,我有没有喜欢过他,我微微愕然,旋即想起他的身份,一时厌恶。我直截了当的就说,没有。他一下暴怒起来,左右尴尬的徘徊两步,突然扭头狞笑道,你既然对我无意,为何还要去调查我的过往?
我该怎么回答,我一直把他当做正常人太久。我再考虑也没想到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清宦,纵然他努力把过往撕开,但那段时光塑就他的根,就像一棵树,他再怎么成长也是在这个歪曲的根基之上,变不了,忘不了……”
淳于九畹顿一顿。
白芷心底也不知该是怎样的情绪,是对这位梅公子可怜,还是可恨?她分不清了,世事的真相常都有两面,孰黑孰白?只是人人选择的路不同而已……
淳于九畹的眸色暗下去,失落与惘然,声线也跟着钝钝的:“这时候街道外传来你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赶紧招呼你,打破可怕的沉默。”
白芷的双腿缓缓收到椅子里,下巴枕在膝盖上,裸露的脚趾浑圆雪白,环成防卫姿态,良久,她望着窗外一线摇曳树影,心里默默吐槽:
倒霉啊,自己把自己熏晕送医馆,才被裹挟到这局尔虞我诈中,白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有了她的闯入,淳于九畹得以逃命的契机。然而他可能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白芷斜眼撇淳于九畹,见他神色逐渐恢复平静,便知是没有的。
淳于九畹声线恢复平和,不喜不悲:“后来的,你也知道了。”
“刺客反复来游走,说明早就有人在暗中埋伏。梅生的反复追敌人,摆明是出调虎离山之际,要是梅生过份担心我,要是刺客先回来一时半刻,可能那晚出事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
九畹字字认真,一股森森寒气逼来:“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暗杀不成便陷害,所以瑞奴才会被塑在金身中,带着我的半块玉珏……青白寺一案,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而今天下未立太子,未封亲王,倘若犯下大错,后果不堪设想。
聪明如淳于九畹,岂会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纵然事已如此:
梅生死,瑞奴被碎尸装在金佛像中,而她与淳于九畹被扣上有罪的帽子,被京兆尹限制出行自由,勒令调查,被吴丞相围追堵截,明里暗里挖掘消息……
吴丞相告诉她,梅生的死,与淳于九畹脱不了关系。
因为吴丞相了解,白芷明摆,淳于九畹既然早知道事情有诈,必然不会是坐以待毙之辈。
想到这里,梅生公子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这句话,白芷用大力忍下才没问出口。
她感到恐惧,她想起那晚,她的肩膀被淳于九畹触碰过后莫名湿润,其后,老鼠疯了般扑向她……
因为,淳于九畹是一定会也趁机为自己找到了保命的契机的人啊。
所以,梅生的死,瑞奴的死,多少都与淳于九畹有间接关系,他与她被如此对待,不冤。
只是,如果淳于九畹再老成一些、思维逻辑再严密些,那么,他就不至因功力有限而被人反算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黄雀又是谁?
又在哪里?
猛然的,白芷感受到头一阵晕眩,仿佛她的身体行为已不由她掌控,她感觉被裹挟进一个漩涡,不断地、不断地被卷进去,去逐渐接近所谓的真相。
然而真相是一个可怕的深渊,是庞然大物,是灵魂深处的战栗,她如何抵抗?她不能抵抗。这不得不令她感到惶恐,感到悲哀。感觉未来漆黑,一如现在身处的漆黑夜晚。
她突然觉得累。
陪在她身边的,除缥缈烛台,就是这个深邃丹凤眼的男子,这个心思洞悉、有掌控欲的男子。
往后啊,她都不得不伴随着在他周围,直至重获自由的呼吸为止。
她需得与他携手,与人同携手,即便感情单薄,但总好过一个人。
总好过不再有没那么深刻的孤单,想到此,她心中感受到股镇定。
这么一想,骨子里的疲倦感好似乘上了风,飘摇上喉咙管,她不由深深叹息一口。
“你怎么突然叹气?”淳于九畹问她。
白芷揪回话题:“那只黄雀,是在深宫中吧。”
“你怕吗?”淳于九畹垂眸问她,眸色温润如玉。
白芷摊摊手:“怕如何,不怕又如何,都得去抗,不是吗?”
猝不及防的,淳于九畹突然抬手,白芷眼前直觉稠裳流淌微光,头顶已经被手暖暖的抚摸上。
“别害怕,有我呢。”
白芷感受像有一道微弱的闪电从头顶,一路劈到脚板心,她是忍了好大的暗劲,才不至自己发生战栗。
他手指滑落到她肩膀,男人宽厚温热的掌心,妥帖的令人身心激荡。她像一只猎物,轻轻一收就赖到他怀里,不容她挣扎反抗。镇住、扣住、缚住,她不知身子骨、连灵魂都被这股气力与温暖收服,平日里警惕的自保意识刹那间偃旗息鼓,依赖就依赖吧,她想,喜欢就是喜欢的,何必自欺欺人呢。
“嗯,”白芷咬住牙根,还要装作不在意。
“那今晚先好好休息。”
淳于九畹收回手,言语温润妥帖。
“明早见。”
白芷暗暗喘口气,起身趿鞋就往外走。
“明早见。”身后传来淳于九畹的声音。
白芷走到门口扶住两扇门,伸手轻轻关上,她视线都不敢抬,就死盯着门上的花纹,直至门缝只剩下一小溜,她才匆匆扫过他的方向一眼,见他目光温柔的目送着自己,白芷像被一刀花瓣刺了下,心脏骤然窜跳两下。
快走快走。
咚的关门,白芷转身快步狂走。外面的风依然是有的,吹在脸上薄薄一层吹走热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潮热一片了。
淳于九畹这个人啊、这个人啊,以后也就只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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