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青蓝色薄云时,畹王府守门小屋里一盏橘黄烛火摇曳而生,王伯凑到桌前将钱袋倒提,叮叮嘣嘣月份钱,他仔细拨开两份,多的寄给城郊妹妹,少给留给自己做日用开销。
日子越来越精打细算啦……
不是王府待遇不好,而是在京城外的城郊,王伯老家妻儿要缴纳的赋税比往年更沉。
明明今年收成平平,一时民里乡间怨声载道,连收税官员都不好意思了,接连道歉。当然是钱该收得收,歉该道就道,两不相干两不误。
原本百姓只要吃好喝好,才不管谁当天子,如今活得艰难,反倒各个都变成书生,开口闭口政策,一时乡野炕头口耳相传,是有一位孤身的老官员下令苛税。
“当朝皇帝不管?”
“嘘,小声点,那老官员可不是一般人呐!”
——当朝几十年,巧言令色者无数,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曾有人效仿过他,还是一名枢密使,区区两载,就被斗得全家下狱。可怕可怕。
“呸!”有人骂道,乡野莽夫粗蛮无力,想到什么说什么:“老子晓得你说的哪个,风光又咋的嘛,换得膝下无子,断子绝孙,老了连摔盆的人都没有,勿怪这两年心理变态下重税!”
“嘘、隔墙有耳,别乱说话。”
“欸,”那爆粗的家伙是个热心肠,结合近来京畿中发生的新鲜事说道:“十多年前被那家伙整死的枢密使家的院子,到现在还荒废着呢,想当年男丁斩首女眷流放,死上百人,多惨呐,血流成河,吓得人都不敢走进。有老人说,那院子自此以后就闹鬼,所以后来不才在隔壁空地上修的青白寺,想要镇压此事吗?你听说没有,前几天青白寺出事了,说人死了,还口口声声见到隔壁院子里灯火煌煌,那他妈的不是闹鬼还能是什么?”
想起两天前听到有路人的谈话,王府守门大爷王伯打了个冷战,他正在洗脸,老朽铜镜中的脸扭扭曲曲,秋风透窗,冷得他汗毛倒竖。正在此时,他猛然间发现窗棂上出现一个黑青色影子,扭头惊呼道:“谁?”
窗被推开,探出一个美女的脑袋,一张大眼尖下巴的脸,眼睛里像藏了条鱼儿般鲜活。
“撞鬼哩,王伯,大清早的吼这么大声干嘛?”王伯的反应也吓了小媚一跳,她脆生生的说:“快拿钥匙开下大门的锁,殿下要去宫里呢?”
王伯这才想起,又到了每个月十五号殿下例行见皇后的日子。大皇子别的不谈,极其孝顺,出了名的恭顺,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只要到十五号,风雨无阻的出门,已在京城中传为佳话。
王伯小跑着走到门前,清晨干净的风卷起车帘,他老眼昏花的看见轿子里似乎坐着两个人,似乎是瑞奴。不对,近来不是传闻瑞奴姑娘返籍回老家了吗。不过再一想也是多余,皇子何等身份,怎会独身出门,身边擦桌倒水的人总得有一个的。
马车离开后,小媚姑娘也回去继续开始一天的工作了。王伯慢悠悠的望一会儿远远地天,又看一会儿近近的地,勒紧钱袋子,回屋拎起夜壶去倒。
坐在车厢里的白芷不安的扭了扭身,转向九畹,蓝缎打底的逼仄空间里,他做了身绘制蛟龙金黄锦裳,衬得肤色白净,面上有虚浮之色,显然也有几分紧张。
“白芷,你再说话我听听,与瑞奴有几分像。”
“殿下这是不信我,”白芷腹部与喉咙肌肉用巧力,模仿出瑞奴的声音。她的脸也与瑞奴一模一样,成熟而妩媚。穿得也是瑞奴的旧衣服,不过为了避免晦气,小媚说这衣服还是新的。
淳于九畹看着白芷翘起嘴巴的样子就乐:“瑞奴才不做这个表情,她向来都是温柔的。”
不仅温柔,而且卑微,一听说瑞奴的好,白芷心里直泛酸,更不乐意了。
“好啦,乖,”淳于九畹伸手拍拍她的头,她却觉得他是在拍瑞奴的头,温柔的说话语气也是对瑞奴说的。
“还好你有易容能力,能帮助我,制造出瑞奴还未离开的假象,”淳于九畹沉声道,倘若始作俑者就在宫中,你的出现,定然会引起惊动,说不定还会露出马脚,到那时,我们就翻身了,知道吗,白芷。”
他望向她,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我都是为你好,为我们好。”
他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白芷无从反驳,只要嘟囔道:“明白了。”却满脸是少了一块肉的表情。
淳于九畹微笑着轻轻摇头,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你真好,”淳于九畹说。
“好什么?”
他却避而不答,没由来的提起往事:“郊外别院那事,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俩会那么蠢——还好我在二皇子那里有眼线,得到情报说情况不对,否则真的会伤害到你了。”
他轻言细语几个字,落在白芷心里,却妥帖得像温水熨烫过。
“这不没事吗?”白芷无所谓的说,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你那两个女仆……叫什么来着,春华与冬匿,也是对你忠心。”
淳于九畹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白芷看着他,这个人呐,到底是什么居心,为何要将这么小的一件事都放在心上,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吗?亦或许是这个记性好?白芷闭着眼睛摇摇头,自己可真是啊,因为少得到宠爱,连外人的一丝好都在怀疑吗?
过了午门,下软轿,白芷低眉顺眼跟在九畹身后,跟随太监往里引路,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来到一处荒僻的别宫。
青墙黛瓦,隐于重重树影后,颇有离尘遁世之意。微苦禅香,弥漫空气中。不见服侍宫人,只见一发鬓挽起,不似朱钗的女人挡在一扇月亮小门后,双手掂腰行礼:“殿下,皇后娘娘今天要斋戒,不便见外人,还请回吧。”
淳于九畹面色平静,双手合十胸前:“烦请问阿满姐姐,近来母后身体安康否?”
“娘娘素来清健,殿下无需关心。”
从始至终这位叫阿满的宫女并未表达出丝毫对淳于九畹的欢迎,淳于九畹也是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此时阿满扫过白芷一眼,白芷赶紧奉上微笑,阿满垂眸致意:“瑞奴姐姐许久不见。”
果然是旧宫人老相识,白芷强笑回应:“许久不见。”
没想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引起阿满表情微有一丝疑惑,但也就是一丝,飞快掠过。可要捕捉到白芷心里,却响起回音。
离开的路上,白芷悄声问:“为何这个叫阿满的好像对我有想法啊?”
“因为瑞奴很会来事,一见阿满就上去又抱又亲,”淳于九畹笑道:“不过没事,这都是小事,你不必在意。”
白芷偷摸吐吐舌头。画虎容易,描骨难,易容也是,仪容容易,举止难。
正想着,刚拐角,蓦然在林间树隙间发现一抹明黄,在灼灼正阳中亮得刺眼,淳于九畹的身体一下绷紧,不用想也知,宫中除了那位天人,谁还敢穿着正色。太监引路,一列队人动静不小,都往这清清静静的冷宫处而来。
民间向来传闻皇上与皇后关系恶劣,分居多年,没想到第一次就撞见夫妻相聚。传言更夸张的,是诉说皇后是个倾国倾城的祸水美女,却皈依我佛了。
正胡思乱想着,头被淳于九畹按住,两个人躲到灌木丛中,白芷奇了怪了,天底下哪儿做儿子的如此惧怕父亲?树影斑驳的映在面容上,筛出一杠一杠阴影。
队伍去到二人刚离开的地方,隔着墙,公公尖锐的公鸭嗓响起:“皇上驾到!”
白芷莫名想笑,被淳于九畹撞了下胳膊肘。
很快阿满的声音响起,还是那样冷冷冰冰的语调,同样的话语:“皇后娘娘今天要斋戒,不便见外人,还请回吧。”
这个阿满姑娘好厉害,从不为来者是谁而改变态度。
太监喜才都维护天子面子:“好你个小宫女,竟然如此对皇上说话!”
“还请皇上谅解奴婢为难处,”阿满话说得卑微,语调却依然如濯了水,白芷几乎都能想象出她迭手腰际屈膝行礼的气死人模样。
“算了,走吧。”又一个浑厚深沉的男声响起,令人听着耳目一新,心生向往。
肯定是天子。
一队列原路返回,软轿抬过白芷与淳于九畹面前时,白芷慑于天威不敢直视,眼角却发现了太监喜才,这个圆滑狡诈的死胖子,害她落了水变成落汤鸡,想不到在宫中竟如此风光,不过想来也是,若是没钱没权,就他这样的阴阳人,也不可能随意自由出入民间。
这场动静一过,这偏僻的冷宫,一下子更静了。约莫半盏茶功夫,确认真的没有人发现的时候,淳于九畹才带白芷离开。
“还有最后一件事,去儆见父皇问安。”白芷这才想起,他们进宫定然有人通传。
可为何在母后宫外避而不见父皇,果真是由于传闻中帝后不和的缘故吗?
这下白芷紧张起来:“我也要去吗?”
淳于九畹拉她出灌木丛,替她捻掉发鬓残叶:“不必担忧,你就在殿外候着,如果时机不成熟,我是不会让你出现涉险的。”
“那要等多久?”
“看父皇对青白寺的态度吧,”淳于九畹道,“此事闹得不小,肯定会问起的。”
白芷突然生出个想法:“万一青白寺暗杀你的人与宫中有关你岂不是很危险?”
淳于九畹抿着嘴没否认。
白芷瞪眼大眼:“是谁啊?”
淳于九畹拍拍她头:“别想太多。”
他如此隐隐瞒瞒,像是要将所有压力都担在自己肩头的态度,令白芷不由有些担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