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在屋里待了三日。
晏律光只在来的那日出现,之后换成一位三十余岁的姑娘监视她。寸步不离的陪伴她上厕所、洗澡等琐事。胖姑娘面目平庸,双下巴兜得微胖,神态却是很温和的,总唤她:“白姑娘,吃饭了。”“白姑娘,早(中、晚)饭想吃什么?”除此之外,绝不多话。从始至终连名字都未告知。
“我要吃炭火火锅。”桌前放着土豆烧排骨、豆腐汤与米饭,白芷连筷箸都未抬,就对胖姑娘说。胖姑娘愣一愣,因为这是中午白芷清清楚楚开口说想吃的。准备到桌前,说变就变,任谁都会不高兴,胖姑娘却温和应承道:“好的,稍等。”说着将碗碟收出去。白芷起身跑到梳妆台前,将一套金子首饰揣进兜里。胖姑娘手脚很快的就将炭火铜锅搬进来,旋即出去两步,接连端上来牛羊肉蔬菜,一见就是外面有人在接应递送。
白芷使筷子挑了挑羊肉:“不新鲜,我要鲜切的。”说罢放下筷子,又不吃。
胖姑娘微微眯了眯眼,抿嘴将盘子端出去。
白芷饿着肚子等在屋里,等候的功夫,接连砸了两个杯子。乒乒哐哐一阵乱响,也不见晏律光来。看来是真不在。白芷将所见的按捺在心底。约一炷香功夫,胖姑娘端进来盘新羊肉。白芷道:“你出去,我看着吃不下。”
胖姑娘脸上挂着笑,唤了句:“白姑娘。”
“嗯?”白芷略微慌乱的应了声。
“宗主昨晚离开时告诉我,如果白姑娘闹脾气,就告诉你说,等这段时间忙空了,他就带你离开京畿。”胖姑娘缓声道。
离开?白芷追问:“他说了去哪儿吗?”
胖姑娘摇摇头,不置多言,退步关门离开。
白芷坐在桌前发愣。脑中思考着胖姑娘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有晏律光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刀伤剑影。她想,或许前两年晏律光拜百晓生为徒弟,吃过很多的苦,受过很多的磨砺,甚至还有不可为人言的委屈,才致使他脾气大变,初见她做出难以理解的杀机来。之后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改变了心思与想法,决心带她离开。可是,她还能相信他吗?
白芷涮着肉菜,狼吞虎咽的吞到肚子里,咕咚咕咚喝水下咽吃了个满饱。她深吸口气,将火炉子里的碳夹出,眼睛盯着炙热的炭火,告诉自己:决不能将性命移交到他人手上捏死捏活。我是人,不是蚂蚁。
白芷撤下床帐,用炭火点燃,再冒着被点燃的危险,放到门口,火龙舔舐上锁的门扇,贪婪地往四处蹿升,黑烟滚滚、熏痛人眼,白芷感受到自己每一口呼吸,都混活着火星,一点点将将肺部撑爆,她迅速地转移到桌前,忍着剧痛,将炉子中的炭火放到手臂上。
“啊——”尖叫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火灾熊熊燃烧,她谨慎地躺在离火源近,又能被快速发现的位置,竖起耳朵,听到外间燃烧起脚步声。
泼水声,呼喊声,有人将浑身熏黑、紧紧闭上眼睛的她拖出火灾。伴随着胖姑娘焦虑的呼喊声中,她被背去医馆。
“殿下。”
辚辚车舆停住,他听见有人呼喊他的尊称,撩开帷幕见红墙根下,太监总管喜才束手而立,低眉垂首。
“皇上唤您去养心殿。”
父皇?
淳于九畹走下车,对喜才柔声道:“有劳公公带路。”
养心殿外,宫人外立,门扉严实,喜才屏退左右,开门迎淳于九畹进屋。
门在身后悄声闭合。厚密毡毯落脚无声。他每行一步,呼吸声都雷鸣般响在耳畔。丝缕阳光渗透菱格窗落在身上,滚烫。
终于近了,感受到目光,淳于九畹的头更抬不起来:“见过父皇。”
“听说近来有人因判定张大人的案子,发表过言论。”
前方传来说话声,声量不大,却与着管来颐指气使气定神闻。
淳于九畹的呼吸胶着在流通缓慢的空气里:“父亲宣儿臣来莫非是为此事?”
“否则朕找你所为何事?”皇上拎起茶壶哗啦倒水。听在淳于九畹耳中无异于龙潭虎穴:“儿臣多话。”
“殿下,”有人接过皇上递去的茶杯,亦如接过话茬:“小人之言,少听少思,避免混淆视听。”
吴紫与殿下对坐着,他说话越是自然而然,落在淳于九畹耳中就棉内针扎。
他憋着气,呼吸胶浊在空气中。
“行了,到我面前就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皇上拂袖:“去寺庙中抄写三百遍心经,未完成前不得出门。你母后向来吃斋念佛,为她书写她一定是高兴的。”
淳于九畹的头低得更低:“谢父皇。”
说罢也不敢离去,就那么跪着,皇帝端着茶盏端详着与他骨血相连的人,语气冷淡:“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知道父皇做事一定有您的道理。”
“呵,”皇上的脸色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我知道今天是每月你进宫看望那个人的日子,我故意让喜才在路上等你的。”
淳于九畹望向他,不言语。
顿一顿,皇上不疾不徐道:“听说,她上个月收下了你进贡的樱花刺绣手绢?”
淳于九畹敛敛眸:“只因时令新鲜,宫中不见春樱,所以儿臣才孝敬孝敬。”
皇上仰仰身子,恍然道:“这样吧,江南新上供一匹缂丝布匹,可作春夏交接的裙裳,你若能让她收下穿上,我予以你的门禁就削减到一周——毕竟,样子还是得做做的。”
阳光透窗落在多宝格上,珍宝文物流转温润光芒,仿佛这上千年来历史的变迁。
清净的宫殿中,吴紫与皇上二人对坐,于黑白棋盘上,短兵交接。
“谢谢了。”吴紫道。
“无法,谁让近来上书你的国之蠹虫的奏折越来越多。”皇上闲闲的敲着棋子,无所谓道。
“只是皇子又被敲山震虎,次数多了怕是有怨言。”吴紫声下子。
“哈哈,那你可想多了。”皇上渊渟岳峙伸出食指,将黑子重重按倒棋盘:“我曾做皇子时,也极怨恨头上压着个人,巴不得他早早归西,免得哪一日看不爽把我杀了。皇家父子,本来就是仇人,多加一笔又如何——吃!”
吴紫摇摇头:“我都已经尽力把奏章都拦截到手里,想不到还是有人能上书到打扰你。”
“他们自以为了解我,”皇上兴致大好,一把将弃子丢入棋篓:“可惜不知道的事,我做了几十年的皇帝,你就做了几十年的臣子,我们闭着眼都能安排好的事,却总是被旁枝末节徒生干扰,无事生非。”说着抓起茶壶倒上两杯水,水溢得满杯满盏,递于吴紫。
吴紫看着茶水,眼伸了,手却未接。
皇上眯了眯眼:“怎么,你还在怨恨我吗?”
吴紫拿过茶杯,手指微微颤抖着,水漾出几滴,溅到棋面上,碎成数颗小太阳。灼灼扎眼。
吴紫掩面喝下:“不会怨恨,这世间的事总会有代价。”
“只是嘴上说不怨恨,身体还会记得不是吗?”皇上追问道,像条蛇,咬住了就不放。太了解彼此的性格了,吴紫僵着脸,不承认也不否认。
“哼,”皇上脸上流露出不耐烦地情绪,伸手捡出黑子,在指尖小得可怜,哒的声:“继续。”
白芷一脸黑灰的躺在医馆中。正如她事前预判,日常居住用宅院,难免有不得见人之物,火灾起得蹊跷,正主不在,胖姑娘总得负起责任收拾后果。耳听见胖姑娘千万嘱咐医馆中人照看好自己,醒来后务必不准自己出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之事,白芷默默在心中呸出声。
两个小女童为她擦灰净身,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听说没,今天大皇子被皇上惩罚关去青白寺了呢。说去荒庙抄录心经,才有诚心。”
“哎呀呀,可是那传说中闹过鬼的地方?”另个小姑娘一惊一乍的。
发起话头的要沉重得多:“什么鬼啊怪啊,那可是皇子,天上神龙转世,身负龙气的,一去那些闹鬼的地方,刷,所有枭小都被镇压了。”
“哈哈哈啊哈,好有意思,接着讲接着讲。”
“你还高兴,我告诉你,我们可倒霉了呢。”
惊乍小姑娘不懂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青白寺离我们离得近,官府提前打扫卫生不可能找老百姓,只能扒拉我们家的。”沉稳小姑娘威胁道:“哼哼,明早我们只能用抹布扫地了。”
“呜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约莫听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大半天,白芷在确保胖姑娘已离开,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吓得一声尖叫。
“那啥,我要去茅厕。”白芷口无遮拦,一跃而起,直冲向外,拦都拦不住。
京畿眼线众多,白芷下意识专挑没人有的小巷跑。没有人家,没有一丝灯火的外道,她的奔跑终于停下。白芷将手抬起,月光晒透黑影斑斑的树影,可见皮肤外翻,露出两块黑白烂肉,心中不觉有丝丝缕缕后悔。一面又想,去疤痕对师父来说不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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