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关心我?”恺歪了歪脑袋,看着气喘吁吁的110010号哨兵,莫名有种发笑的冲动。
“啊,我只是看到这边的椰汁……居然……咳,半价!”米埃喘匀了气,直起身。他看到一旁的233号朝自己微笑致意,虽然职业假笑的意味甚浓,但姑且没有发出攻击的信号,于是回以夸赞:“老兄,穿搭很时髦嘛!我还以为哨兵终端只有腕表、掌机、墨镜三种款式呢!”
233号保持着职业假笑,没有出声。
“椰汁确实是打折,但打折的椰汁也确实不好喝。”恺顺着米埃的话说了下去,“听说这个摊子的货都是从安无岛那边送过来的,口感和锈江里的水差不多。”
锈江,顾名思义,里面的水无论从视觉还是味觉上都和铁锈差不多。根据心海文学社十年前所发布的一篇深度报道,某家民营实验室曾持续在锈江中排放实验废水。据检测,该废水中所含化合物的浓度远超过法定标准,是标准含量的200倍以上。但不知为何,实验活动一直未曾被制止过,直到5年前才传出“相关排放设施遭拆除”的消息。可惜彼时锈江的生态系统已经几乎不可逆转了。
至于安无岛,那是过渡区和塔之间的一座岛屿,据说是对塔心怀愤恨的流浪哨兵集聚的地方,人称“塔的流放地”。
“锈江我知道,但安无岛不是只进不出吗?”米埃有些诧异,没想到塔居然会允许安无岛和己方进行物资往来。
“心海社出过报道。”恺调出终端会话,给米埃发去一条信息。
“……恺老哥记忆力好强啊。”
“必要的准备让人安心。”恺似乎很为自己的品质自豪。
“准备什么?”
“接一个我很在意的人。”
233号默不作声地垂头,抬手推推眼镜,镜片里映着恺和米埃的身影,镜片反光的瞬间,闪过233号嫌恶的眼神。
—————
[1]:
『为提升流浪哨兵的生活质量并缓解其情绪压力,塔方近期在相关区域投资建设了多项公共设施。此外,塔内每季度会派遣健康哨兵前往支援,以提供必要的帮助与服务。与此同时,安无岛也定期向塔输送物资,协助改善当地条件。然而,由于锈江水质的影响,食品类物资的口感受到较大限制,这一问题仍需进一步解决。
此次合作体现了塔与安无岛对流浪哨兵群体的关注与支持,未来双方将继续探索更有效的援助方式,以全面提升流浪哨兵的生活水平。
塔历224年8月18日,心海文学社报道。 』
—————
好含糊的报道……米埃想。
“实习生误发了草稿,常有的事情。”233号瞥着米埃的腕表,解释道,“还有,终端该升级了。你这代终端是3、4年前的型号,系统没有更新。”
以心海文学社907的工作强度来看,米埃认可233号的解释。
“攒够钱一定给装备升级——哦对了,恺老哥还喝过锈江里的水啊?”
“早年出任务的时候被困,靠喝锈江水撑了三天。”恺勾唇,“所以不要对椰汁口感怀抱期待。”
米埃更好奇了:“到底什么味道啊?”
“像是夏季放了一天一夜的西瓜汁。”
“您是这个。”米埃双手一起竖大拇指。
233号哨兵望向恺的眼神中也多出了一丝同情。
恺笑道:“弟兄们都不容易。所以……还得请各位配合维安厅的工作。”
这话一出,刚缓和的氛围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位小兄弟看着不大像是维安厅的人。”233号哨兵言语直指米埃,“像是……从来不参与社会生产的样子。”
“眼光毒辣呀张哥,实不相瞒,我体质不好,GAP了一年。”米埃眨眨眼。
“更久。”233号哨兵眉头微皱,嘴角原本有上扬的势头,但生生止在一个尴尬的程度,最终定格出一个别扭至极的表情。
“什么?”
“没什么,当在下什么都没说吧。倒是你,就这么抛弃61号,还和……别的哨兵待在一起。”233号瞄了恺一眼,欲言又止,“这样不厚道,61号会寒心。”
好嘛,233号也把自己当成卖友求荣的小人了。
米埃捏着下巴道:“我猜应该有什么误会,要不咱们一边品鉴锈江水……啊不是,一边品鉴椰汁,一边盘盘?”
“是啊,”恺接话,“张先生一定也很想讲清楚,刚刚为什么要攻击其他公民。”
看着恺游刃有余的态度和233号愈发难看的脸色,米埃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虽然恺披着2222号的马甲,但233号似乎对“维安厅”颇为忌惮,不像会轻易对恺发起实质攻击的样子……
不过,一直跟自己身后的两条“小尾巴”就不清楚了。
米埃装作对身后视线一无所知,张罗着请233号和恺去椰汁摊落座。
—————
“请慢用……”椰汁摊的摊主是个肉眼可见的没精打采的家伙。他头戴深灰色渔夫帽,顶着一个熊猫图案的眼罩,朝这边投篮似的扔过来三个完整的椰子,随后头也不回地回竹编躺椅上躺倒。
米埃勉强接住一个椰子,暗自感慨着原来正牌哨兵也有懒成这样的,顺便期待233号锐评一下椰汁摊老板的“消极怠工”。然而233号稳稳接住向自己飞来的沉重球体,居然对那懒货老板说了声“辛苦了”。
啊?米埃表示不服。
这还有天理吗?我在向导咖啡厅上班也是早10晚8诶!
碰上言诺这种三天两头情绪崩溃的顾客还会有深夜陪聊服务诶!
怎么算我也是比较敬业的那个啊喂!
米埃看不懂233号哨兵的价值观了,而他对自己看不懂的大部分事物都时常保持强烈的好奇心:看不懂,再看看。
“话说,还不清楚老兄你的称呼,直接叫编号会不会太生分?”米埃想了想,决定在对233号进行灵魂发问前来点铺垫。
“在下吗?”233号指了指自己。
米埃点头。
233号已经完全脱离初见时与人争执到“脸红脖子粗”的状态,微微点头示意道:“在下张德率。”
米埃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承认,张老兄的样貌确实有点小帅,但也不至于用方言强调一遍……”
“是在下的名·字叫张徳率……张驰的张,德行的德,率直的率。”
“原来‘攻击在校生’也属于‘德行’的一环。”恺皮笑肉不笑,言辞尖锐地接过话头。
张徳率一改先前被君晓纠缠时的恼怒,垂头望着桌面,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仿佛对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的动机心知肚明。
“刚才的事端并非由在下挑起。在下可以保证,有外物干涉,在下才会行为失当。”
“外物?那位小姑娘?”
张德率摇头否认。
“那,是指包里装着的东西?”恺用食指不紧不慢地点着桌面,“我希望你可以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检查后如果没有问题,当然就可以离开。”
光天化日的,恺一副黑吃黑的做派,谁知张徳率居然爽快地答应,一把摘下书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物品一件一件摆到桌面上:压缩饼干、钢尺、固体燃料、火柴、防风蜡烛、压缩睡袋……
米埃正欲吐槽233号“这是忽然换赛道改做野外生存栏目了吗”,紧接着就看到对方掏出来一个非常眼熟的盒子——
浓缩向导素……甚至连标签都没摘。
而且这标签的末端明显有被拉链划破的痕迹,看上去是拉书包时太着急,大半个标签都被卡住露在外面。之前他的注意力都在君晓那生猛的动作上,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标志。
米埃双眼微睁,下意识上前,但还没来得及动就被恺拉的往后倒。
“有什么感兴趣的就说,之后办欢迎典礼时给你备上。”恺揽着米埃的脖子,熟练地救场。
张德率轻咳一声:“在下得提醒一句,虽然61号不在场,在下也不是多嘴之徒,但为了您和这位哨兵的名声,还请注意分寸。”
分寸?什么分寸?恺刚才揍人时太狂了?
直到恺把胳膊从米埃脖子上挪开,米埃都没反应过来张德率的意思。
“61号真那么在意?你怎么知道?”
“‘灯塔’论坛已经传开了。”
米埃想起君晓之前狂刷掌机终端的行为,赶忙登录灯塔账号,然而首页全是些“二手枪托交易,同城面交”、“转我50玛内,听取榜单内幕”之类的水贴。
“太晚了,刚删完。”恺提醒道。
“所以传了什么?”
“言诺和你的事,再具体的,不建议你深究。”
你这么说我不就更好奇了吗?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道理?米埃急急急,然而在座两位并没有要展开的迹象。他只好另外摇人——刚加到的君晓。
—————
[110010]:急急急,你有刷到你学长的帖子吗?就是现在的61号哨兵。
[2221]:哦哦,刷到啦,他们说小言学长被人骗了,不爱向导爱哨兵,为了支持两个人的余生才作案的。
[110010]:……啥?
—————
米埃捏着腕表,陷入长久的沉默。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顶冒了一个问号。
“很明显的干扰项。”
“在下不这么认为。”
“别误会,我说的是你这个诱饵。”
张德率坐直身子,直视着对面那个年轻首席的眼睛。
“当然,我会如你所愿,咬下这个直钩。”恺依旧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好整以暇地和张徳率对视,“相信在这之后,能有幸和钓手见上一面。”
张徳率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指了指上面的时间:8点29分。
“鱼见钓手么……很危险的举动。”
恺神色一变,低声催促道:“米埃,带耳塞!”
“哦,好!”
张徳率瞥见米埃的小动作,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他不紧不慢地向那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的椰汁摊摊主走去:“白先生,时间快到了。”
米埃警觉地望向椰汁摊摊主,对方没有新动作,取而代之的,又腥又咸的哨兵素骤然绽放在这处的空气中,硕大的暗紫色八爪鱼像开花一样现身,腕足一齐向张徳率伸去,将人死死包裹。
8:29:57。
“不对……该死!”恺骂道。
8:29:58。
8:29:59。
米埃看到恺脸色微变,向自己伸手。
8:30:00。
比话筒啸叫的音量高出几十倍的尖锐声响在锈江码头爆发。
这等分贝的声响完全超出耳塞的防护范围,米埃的耳膜在瞬间产生刺痛感,仿佛有谁拿着针尖在那层脆弱的结构上捅穿过去,随后便是漫长到令人不安的寂静——他的耳朵失聪了。
无数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声波从地面、椅子、桌子、空气中攀上他的身体,通过血肉和骨骼,无数近乎呻吟呓语的声响被听觉接纳,米埃依旧被困在音波铸就的牢笼中。
米埃的世界变成一场盛大的耳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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