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的力度实在不小，米埃头朝下坠入水面。他原本应当放出锁链缓冲，但当望见身下是锈江水时，米埃忍住了求生本能。
“嘭——”他像一颗深水炸弹，在锈江还算平静的江面炸开一朵硕大的水花。
米埃身上的血迹被江水冲淡。他其实没有学过游泳，但在入睡的瞬间，四肢便本能地有了动作。
一般来说，是不是要憋气等其他哨兵离开？哦不，那憋的也太久了。米埃姑且没进化出鱼鳃，于是决定先找个桥底躲一躲，顺便呼吸氧气。
他尝试睁开眼睛，但在巩膜和锈江水接触的刹那，眼睛便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吃痛地叫出声，口中“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气泡，锈江水趁机涌入了他的嘴里。
难以形容这种味道。苦瓜汁、汗液、感冒药、鱼缸水和丝瓜囊？
只一下，米埃什么都想招了。
他想起恺说自己靠锈江水撑了几天的事，现在只想感慨“Bro你的舌头真是布满了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味蕾啊”！米埃就没那么坚强，他只想清空胃袋——
人类在水下到底能不能呕吐，这是一个问题。
如果要呕吐，那么锈江水还会继续涌进来。
米埃很想吐，也很想死。
正当他控制不住打算原地往上浮时，头顶又炸响一朵水花，什么浑身血腥的人极速朝他游了过来，然后握住他的手掌。
“抱住我。”来者在他的掌心写道。
这个字迹和精神海——是阿诺！
米埃感激涕零，当即照做，摸索着抱上言诺的腰。
他于心有愧，理论上他比言诺年长一岁，应该是他照顾言诺才对……可惜向导的身体强度在哨兵面前还是太不够看了。
……
言诺扣上某个开关，周围的水缓缓被排出去大半。现在米埃终于能睁眼了。
他看到言诺周围的伤口似乎都要被泡发了，下意识摸向自己腰包，却发现腰包里的纱布也好，绷带也好，通通已经湿的不能再用。
“我不要紧，你没事就好。”
他们往前走，上了几阶台阶，看到一个舱门。
言诺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相框，相框里是A6大小的泛黄图纸，上面画着平面图，以及用红笔、蓝笔做出的各类标注。
米埃觉得这图有点眼熟。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手里就拿着这个。”言诺扬起一个有些惨淡的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记得。”米埃正色道。
“我的父母是实验室的工程师，前阵子趁着他们财产分割的时候，我找到了之前的资料……”
正说着，外面的缓冲区传来震动，似乎有谁在撞门。
坏了！米埃望着好友身上的伤口。哨兵的鼻子一个赛一个灵敏，恺八成也闻着血腥味儿追了上来！
言诺显然也料到这点，身体周围当即升腾起猩红粒子，俨然要再放出火钳的架势，艳红的液体从他的鼻腔坠落下来。
米埃拦住好友：“不要勉强。”
言诺“嗯”了一声，转头迅速在舱门的圆盘部件上拨了几次，舱门打开，他带着米埃闪身进了门内。
门内是更为宽敞的空间，而且米埃发现这个舱门其实类似单向可视玻璃，从内向外看，除了刚刚的圆盘部件不透明外，可以看到缓冲区的一切。
言诺从背包里掏出一把被防水布包裹的枪，递给米埃，纤长的手指不住发着颤。
“待会儿如果我撑不住……你就杀了我，然后跟着那家伙回去吧。”
“怎么可能？”米埃斩钉截铁，“你的生命很重要。”
“我不这么认为，也不是在说什么丧气话。”言诺摇摇头，“人总是要死的，都一样。我只是认为死在你手里最接近幸福。”
“……”米埃被好友的话噎住了，和每次coffee chat 一样。
他不是言诺，无法理解言诺汹涌澎湃的悲伤和求死欲源自何处，他也没办法做精神疏导，只好握住言诺的手，用行动告诉他：我在。
“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死啊杀啊的——说不定事情根本没那么糟呢？”
“……抱歉，是我失态了。”
如果有其他向导在就好了。米埃察觉到言诺只是在迎合自己，和他对此束手无策。
—————
“滴，滴，滴，滴，滴”，米埃和言诺所处的空间传来五声提示音，随后舱门外缓冲区的门缓缓打开。锈江水涌进、排出，两个身影摔在地上。
出乎意料，一次进来了两个人！
而且一个是强壮的成年男性，另一位则是女士。
“咳……咳！噗！白女士，9号全须全尾的，你何必一路追我到这里——麻烦不要瞪着我了，在下的压力可大的很。”恺咳出一嘴的水藻，把拳套也解除了，使力甩出里面的水分。
“咳……呕——咳！咳！咳！”褐色卷发的女士此刻也狼狈得可以，又是干呕又是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
“你们，咳，这些哨兵……都一样诡计多端！”
“容在下提醒，白狸也是哨兵，而且序列号不低。”
“所以他也是个混球，我不否认。”51号向导冷哼一声，“我这次也不是为他而来，他不配！”
“抛下自己的亲弟弟找义弟么……有意思。”
“我和9号不过是生物学上的姐弟罢了。他怎么比得上埃米？”越提到9号，51号向导眼中的怒火便更盛一分。
恺没兴趣知道白氏姐弟之间的恩怨，沉默着抓起拳套，径直朝舱门走去，甚至没有打量四周的动作。
米埃和言诺顿时进入戒备状态。
“诺，你先往深处躲着，我精神体恢复得快，先探探恺的口风。”米埃压低声音，搀着言诺就要往里走。
言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拗不过米埃，于是乖乖隐入黑暗中。
—————
恺望着舱门上的水痕，挑了挑眉。
—————
“噔噔噔”。恺抬手敲了三次门，随后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疑似有线对讲机的玩意儿。
“虽然我只是一只羊～羊儿的聪明难以想象～”（*注）
舱门内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疑似彩铃的声响，门一旁也亮起红光，米埃才看清那里有个电话。
犹豫片刻，他提起电话柄。
“我已经让你和61号一起离开码头了，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经过听筒的处理，恺的声音有电音的感觉。
“你让言诺伤的很重，而且有能力让我们伤的更重。”
听筒中传来恺的叹息声：
“如果想杀你们，刚才在塔顶我就会这么做了。”
“……”米埃沉默了。
“言笑对我有恩，我不会杀他的亲属。”恺搜肠刮肚地找寻着理由，“至于你，你很合我的眼缘，而我刚好是个好为人师的傲慢家伙。”
“……”米埃依旧无法相信恺的说辞。
恺摇了摇头，利落地掏出枪，枪口直直指向51号向导。
米埃一惊。
“还是做坏人见效快——开门，否则我会一枪一枪地废掉她。”
没想到51号向导翻了个白眼，无视恺的枪口，一边整理着长发，一边踏上阶梯。她是位高挑的女性，在此等场合居然给人一种“女明星走台步”的错觉。
“埃米，是我，白羚，我们之前见过的。”51号向导借着舱门上的倒影擦拭掉沾在脸上的藻类，朝米埃温柔一笑。
那是张明艳成熟的女性面庞，眼神怜悯，唇角微笑，眉宇间萦绕着和君晓、陶紫截然不同的性感气息。米埃多少有点颜控在身上，却不记得自己有和这位自称“白灵？”的女士有过交集。
不过，51号向导的脸上有调整过的痕迹，或许自己之前确实和她有过几面之缘。
“我该怎么信任你呢？”米埃紧握着听筒。
51号向导从裤袋中取出一个小吸盘，朝自己的虹膜直直捅了上去。
米埃头皮一麻，刚想说“有话好好说，不要自残呐”，就看到那小吸盘上多了些什么，而白鬼的眼睛变成了有些偏粉的紫色。
嗯？米埃这下看懂了。
“白羚阿姐？”
“终于认出来啦？”
“你怎么来这里了？！”米埃惊叫，赶忙捂住听筒，招呼言诺过来，“阿诺你快过来，是白羚阿姐！”
白羚是负责接待言诺那批精英哨兵的向导，在言诺和米埃十三四岁时就开始照顾他们了。某种意义上，白羚算得上言诺和米埃的半个家长。
言诺似乎吃了一惊。他的眼球微颤，下意识按住米埃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
“埃米，诺诺——听我说。”听筒里传来白羚温温柔柔的声音，言诺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
“中台那边听说了诺诺的事，派我来帮助你们。”
“开门吧，我们聊聊？”
温柔的女音仿佛有魔力，言诺伸手拂过米埃握着电话的手臂，而后打开了舱门。
—————
“好暗啊，我们开个灯吧。”
言诺于是打开了灯。
米埃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他们身处的环境类似登机口到飞机门之间的隧道，这里的四面都含有少许恙的痕迹，明显是之前充斥着恙，又被谁清理了。
好不容易脱离剑拔弩张的环境，米埃放松了下来，随口找话道：“清理这里的人一定很辛苦。”
“谁知道？”恺的语气中隐隐透露着嘲讽，“我只知道有些人再不被精神疏导，就要死了。”
言诺一言不发，扶着隧道壁缓缓坐下。他是所有人中受伤最重的，现在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诺诺，需要我帮忙吗？”
言诺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是虚弱到说不出话，还是有什么心事。
“诺砸啊，连我也知道，哨兵是不能给哨兵精神疏导的。”恺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他很好奇事情的发展，于是故意把窗户纸捅破了。
“跟你不熟，叫序号就可以。”言诺冷冷道。
“四个二？”米埃看着恺的袖章，脱口而出。
言诺没绷住，小声笑了出来。
恺还击：“那你是‘好多一好多零’——拗口，在外还是称职务吧。”
好的植物。米埃腹诽着，蹲到好友面前，示意他快抓住机会让白羚治疗。
“各位真的不需要我做精神疏导吗？”白羚再次问道。
恺和言诺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
也是，恺和言诺一看就是秘密很多的人，会避讳白鬼这样根正苗红的向导也在情理之中。
“埃米。”白羚拍了拍米埃的肩膀。
米埃转过头，看到白羚指了指隧道的那端，看样子想和自己聊聊。
想到自己和好友惹出的乱子，米埃忽然生出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两个向导进出精神海总是方便的，白羚拉着他的意识进入自己的精神海——一座紫罗兰花园。
不同于哨兵们饱和度低下、要么苦大仇深，要么抑郁凄婉的精神图景，白鬼的精神图景是紫色瀑布般的花海。温暖的阳光、参差的紫、生意盎然的绿，仿佛没有和其他哨兵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米埃已经做好被白羚阿姐在如此梦幻的环境里拷打的准备了，谁知接下来的话题完全和这些案件不沾边——
“埃米，你感觉自己和那两个哨兵的匹配度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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