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倚山此时面色枯槁,形销骨立,正在领取政府发放的救济粮。听说京城拨粮几万石赈灾,城中又聚集了许多饥民,领粮的队伍排到了城郊。
秦倚山这段时间见到了不少冲击,她第一次见到狗啃尸体,回去后吐到昏厥,前几天走着走着路上就有人倒下,上前一看竟已被活活饿死,这几天朝堂粮食多数已经送到,城中炼狱已不再像往常般触目惊心。
忽然人群攒动,秦倚山此时本就孱弱,被人一挤,险些倒在人群里,她好容易稳住身子,人群已经被挤成了两列,最中间空出一条十丈宽的道路。
“都让让,永安公主亲临蒲州赈灾!”东边跑出两匹马,最前方的马上坐着一个身着短打服的男子。
城中人一听这话,连忙下跪谢恩,秦倚山见状,也跟着跪了下去。
马蹄声渐止,秦倚山趴在地上悄悄抬头望,两匹油光水滑的枣红色马匹拉着马车停在广阔处,马车通体漆黑,车头悬挂御赐金铃,门前一对凤凰雕饰,尽显繁贵,侧面小窗外覆一层素纱,使车外之人不得窥视。
秦倚山心中疑惑,若只是赈灾,怎会劳烦皇族子弟亲临?想必蒲州将有事发生,她存了份心思,准备回去与观真道长探讨。
不管来人目的如何,既然是民间赈灾,就是做戏也要做到位。只见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身着玄色长袍,袖口金线绣出祥云纹样,气质秀雅绝俗,华贵却不张扬。只听她朗声道:
“大周连年不收,四方咸困。元兴之民,劳于耕耘,困于饥馑。天子仁德,下罪己诏,免去灾区租赋,捐粮赈灾,赐死者棺钱,赐宗室有属籍者马一匹,三老、孝者帛五匹,弟者、力田三匹,以此济天下。”
秦倚山感到人群又一阵骚动,随后齐声高呼:“皇恩浩荡,谢主隆恩!”
“城东、城西、城北各设了一处粥棚,各位可以前去领取灾粮!”永安公主语落,城中灾民便悉数起立,秦倚山起身时眼前一黑,勉强站稳,有人前往其它粥棚,有人则仍留在原地,百姓脸上多面露喜色,秦倚山只感觉这蒲州死城突然间就有了久违的生机。
永安公主并未回到马车上,而是径直来到粥棚,居然打算亲手施粥,秦倚山知这在封建朝代多么难得,此举果然让周围百姓震撼动容,有的人甚至早已泪流两行。
秦倚山排到粥棚前,她只觉得永安公主甚是熟悉,只是对方贵为皇亲贵胄,带着面纱斗笠不以真面目示人,秦倚山检索记忆,自然是没和这位公主搭过边,想来应该是记错了,她只觉得此人真是好看,就算没看清脸,这份气质她也是未曾见过的。
永安公主并未发现秦倚山是何人,毕竟此时秦倚山被饿了好几天,早就瘦脱相了,浑身脏兮兮的,与普通灾民并无差别,秦倚山端着破碗领了粥,就往破庙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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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此来,实在让下官惶恐,天恩浩荡,皇上千古啊!”蒲州县令笑意盈盈,膀大腰圆,胖的像得了浮肿病,总让人觉得他坐在椅子上就会卡着下不来。
“叶县令不必多礼,天子仁德,见此惨状也是于心不忍,本宫今日奉旨而来,还会再劳烦你一段时日,还望叶县令多指教。”李昭延换了一身素衣,面色颇有疲惫,她本就多有暗疾,施粥整天,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那是自然,我已叫下人收拾了一间厢房,此地狭小,若殿下住的不舒服,还请多跟下官沟通呀。”叶县令谄媚地笑,眼睛被脸上横肉挤成一条缝。
“哪里,”李昭延拿出绢布轻擦额头细汗,“既然无事,本宫便不再叨扰了。”李昭延又与叶县令交代几句,便与侍女白竹回房了。
李昭延迈出内院数十步,白竹便出声问道:“殿下,这叶县令…”白竹压低声音,“是否太过轻浮了?”
“肥头大耳,重淫邪,难堪大才。不碍事,到时候随意打发下就好了。”李昭延恢复那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回去吧,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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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我今日在城中看到永安公主了,”秦倚山端起破碗,将稀粥往嘴里倒,“蒲州是不是要出事了?我们待在这里是否安全?皇城是否安全?”
秦倚山一连三问,观真道长并未直面回答,“这些年各地动荡,哪里都不太平,你我皆是肉身凡胎,但求自保就好。”观真道长双手捧起碗,将粥轻咽下去,“永安公主,却不是个安分的主。”
“师傅,你认识她么?”秦倚山疑。
“她是我的旧识好友,沉稳刚直,思绪敏捷,若为男子……”观真道长自知多言,便没再继续说,“你大抵也见过的,她倒向我提起过你。”
原来那日的木氏女子是她吗?秦倚山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也继承了原主的情感,只是当局者迷,秦倚山还不清楚。
她只是不自觉微笑:那我们也算旧相识呀。
“没想到师傅竟能结交如此权贵,还以为师傅是云游四方的嫡仙人,不屑与这些人为伍。”秦倚山打趣道。
“女或男,文或武,富或贫,只是事物的界限,人之所以能够纯然快乐,就要超越“我”的界限,与道合一。永安公主与我志趣相投,无论她是何人,我都会与她相识。道无为而无不为,人们如果能打破生死、物我的界限,才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观真道长正色说。
秦倚山听了这话又深感敬佩,这位道长的思想俨然与她哲学课上所学别无二致,她站在几千年时空思想巨人的肩膀上,便越发佩服眼前孑然独立靠自我开悟的观真了。
“师傅所言总是让学生受益匪浅。”秦倚山道。
“你天资聪颖,再潜心修行十年,所想所言必能在我之上,”观真道长笑,“倚山,总觉得你大病一场后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来。”
秦倚山暗暗心惊,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融合,旁人看不出来,日夜待在一起的师傅怎会看不出来,灵魂穿越这种事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秦倚山想了想,答:“在鬼门关挣扎了一回,又想明白了许多事,直面死亡,只觉得前半生如黄粱一梦,少时成名,志得意满,被师傅收入门下,隐于尘世,游行数载,却终究未曾开悟。”
“死亡是如此真实,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积者必竭,高者必堕,人世间充满无常,万物的本性都虚幻短暂……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万物不实有,则向内观照,不再执着,学习如何在改变中自在,如何与无常同行。”
观真道长闻言,先是沉默,而后大喜,对着秦倚山说:“你才十六岁,便已明悟到如此地步,前途无量,等到事毕,你也应当回去了!”
秦倚山以为道长的“事毕”指她们之间的四年之期,心中难免不舍。“若我回府,师傅是否还会回来?我要如何找寻您呢?”
“不必寻我,时机到了,我自会再来。”道长答。
难道修行之人说话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秦倚山想,便不再追问了。
“等过两日你身体好了,再去城中出摊问诊吧。”道长说,“不知你是否生疏了。”
“是,学生自会加以练习。”秦倚山答,态度谦逊,观真道长看这爱徒是越看越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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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兴八年五月,秦倚山再次出摊免费问诊,化名秦仁,她的名声响亮,很快便来了患疾之人。秦倚山对来人有印象,便是当初救济过她们的一名农户老太,老太带着她的孙子,一来就苦着脸。
“秦大夫,我家小孙最近老是肚子痛,吃了就吐,上吐下泻的,还以为是着凉了,家里老伴寻了些土方,没什么效果,之前您治了我,我心知您神通广大,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法子可救救我这小孙?”老太面色蜡黄,神色焦急,把孙子抱在腿上,只见那小孩十分虚弱。
秦倚山一听,便知道这是肯定是急性肠胃炎,古代进食卫生无法保障,本就易感染,更何况这病多发于儿童,若是不及时救治,也有生命危险。
“孙婆婆,我想这大概是卒腹痛,不算大病,只要去寻得半夏一升,桂八两,生姜一升。水六升,煮取二升。分为三服,一天一服,几日后就好。若是寻不到,你便再来找我。”秦倚山边说,拿出一张纸写出药房递给孙婆婆。
孙婆婆感激涕零,恨不得把秦倚山当作观音转世了,秦倚山连忙扶着她,怕她真的激动出什么病了。
秦倚山的小摊“生意”颇好,蒲州城内有钱的没钱的都来找她,渐渐的排队的人跟领灾粮的一般多了,还有人排错队,拿着碗来找秦倚山,双方都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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