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隅一出门便嘱咐下去,要大家收拾整顿预备明天上路。何百忧即刻找到了老大夫和神医所在的毡帐,要问二人多讨些伤药,好在路上备用,以防万一。
老大夫得知他们明日便要启程的消息,放下手中正捣弄着的药材,嗓门喊得比天还高,“胡闹!他这是不要命了?”
“老大夫您千万别生气,我知道您是为了关大人的身体着想。我们这回是有公务在身,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实在不能继续拖下去了。”若是能劝关隅改变心思,何百忧早就劝了,根本不用等到别人来说,这回他是铁了心要走,谁劝都没用。
神医听到这则消息,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相反,她心里早有了盘算。
见她无动于衷地继续收拾药材,何百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神医,你就没什么话想叮嘱我吗?”
“军医一路跟着你们,我会说的话他也会说,何必叫我白费口舌。”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是我的话更值钱?”
何百忧不满,“你真是满嘴铜臭味,张口闭口都是要值钱的东西。”
“是啊,所以你还是少来跟我说话为妙,免得我把这铜臭味都传染到你身上,到时你连自己都嫌弃。”
老大夫想到什么,突然盯着神医的脸,像是要把她的脸上看出个洞来,“我看你这么闲,不如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去得了。”
还没等神医不高兴,这回轮到何百忧先不同意了,“老大夫,我们是去办公差,不能随便带人。万一泄露了机密,谁能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他压低了声音故意吓唬老大夫,“说不准是要掉脑袋的。”
老大夫没那么容易被何百忧吓着,“她是大夫,又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知道老大夫不是在开玩笑,何百忧连忙严肃起来,“真不行真不行。若是可以,我巴不得带着她好照顾关大人呢,毕竟关大人的命由她负责,她在边上我还能放心些。”
“此言差矣。”神医打断他,“他的命归我,至于他是死是活,本人概不负责。”
何百忧本以为拿性命相要挟屡试不爽,没想到这回神医不买账了,他默默吐槽,“你这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若是不顾及他性命,当初又何必救他?”
“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命究竟有多值钱,现在看来好像也就不过如此嘛。”
“你……”
第二日清晨比想象中来得更快,萨吉带着一众人亲自相送,唯独不见苏娜的身影。
“苏娜这小家伙到现在还睡着,她就是骄纵任性惯了,关兄切莫介意。”
关隅知晓她仍有不甘,未向萨吉提起二人之间的事,“无妨,原本就非重要之事,你们太过隆重,才叫我心生惭愧。”
“此番你又帮了白兰如此大忙,再隆重也不为过。”
关隅拍了拍萨吉的后背,与他拥抱道别,“下回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萨吉兄千万多保重。”
“你多保重身体才是,期待咱们下回再见。”
神医本想悄摸离开,不愿与他们话别,山高水长,无人再知何时相见,没必要的多愁善感只会徒增烦恼。她向来肆意洒脱,不需要这些繁冗的情愫作为牵挂。只可惜,老大夫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一般,硬要留她和其他大夫一起收拾了一晚上药材,这会儿才姗姗来迟哈欠连篇地带着她前来相送,她没办法开溜就只好出席。
关隅与所有人一一道别,最后站定在神医面前。
她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几盒药膏,悉数递给他,一边还没好气地说着,“记得抹药,免得留疤,最后一个个都来记恨我,坏了我的名声。”
关隅接下她递来的东西轻笑,“你会介意这些吗?”
她当然是不会的,可对着他的脸,她无法说出如此直白的关心,只好随便找借口搪塞。她明明是大夫,类似的话讲过无数遍,偏偏就是没法好声好气耐心地对他说。
“快出发吧,你们不是赶时间吗?”神医催促。
关隅注视着神医的双眸,好像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于是她眨着眼睛躲闪了。
“跟我们一起走吧。”他定定地望着她。
神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你若没别的安排,不如与我们同行。”
“她没安排。”老大夫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替神医答应下来,而她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开口。
“你忘了我签的卖身契了吗?关隅满眼笑意地看向她,毕竟你得对我负责,不是吗?”
神医迷惑了。她明明是债主,却像是欠了他的债,一生一世都还不清了。
等上了路,神医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就能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关隅的请求?
他明明对她心存敌意,另有防备,而她素来敏锐,早已觉察到了这一点,因此同样对他心怀芥蒂,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她就算谈不上宅心仁厚,也算是行善积德不少,远远犯不着有人用这副嘴脸对她。他邀请自己同路,是又想如何试探她?
关隅的心思缜密,如同千年老树,表面上风平浪静,地底下盘根错节,凭她的阅历断然无法与之抗衡,甚至已经不知被他算计到了哪一步。她看着面前那匹马上高大的背影,放任思绪泛滥。
紧赶慢赶,多弥距离白兰原本三日的路程只花费了一日半的时间。
有何百忧相伴打发时间,神医倒也不觉得无聊,只不过他同自己说话时,又不似先前那般没轻没重,反而是多了几分敬重和分寸,让她思来想去也没明白此番转变究竟由何而来,索性就没再管他。
一行人到达多弥时,目之所及是说不出的冷清与萧条。
多弥作为吐蕃仅次于苏毗的第二大部落,百姓的数量比白兰多上许多不说,属地范围更大,各类物资也要比白兰丰富上许多,因而多弥百姓的生活比起白兰就要好过一大截,更别提其他排不上号的小部落了。如今这番景象还真是无法言喻的反常,而关隅几乎是在一只脚刚踏进多弥时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前来相迎的,除了赞普班库和他的随从之外,不见其余任何人的影子。班库一见到关隅的身影,立马快步向前接他下马,奉上笑脸,“副使大人,一路辛苦,路上可都还顺利?”
关隅看清他的皮笑肉不笑,“还算顺利,有劳赞普相迎。”
“不必客气,还请赶紧进屋坐下歇息,饮杯茶吧。”
关隅将缰绳交给何百忧时,余光偶然瞄到了夹在队伍中间和军医聊得火热的女子,他不知在身旁之人耳边悄悄叮嘱了些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跟着班库进屋去了。
满屋茶味四溢,乳酪飘香,几位侍女替关隅净手斟茶后,便被班库差遣退下了。眼看着闲杂人等离开,关隅这才不紧不慢地发问,“今日这多弥怎的如此冷清?”
此言一出,班库霎时面露难色。他明了,该来的迟早要来,躲是躲不过去的,只好吞吞吐吐地开口,“回大人,前些日子多弥境内遭遇不测,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现如今老百姓们都大门紧锁,若无要事绝不外出,这没了人气,看起来自然就冷清了许多。”
“不测?”关隅挑眉,“我还未曾听闻此事,不知可否劳烦赞普与我细说?”
“关大人实在是太见外了,通禀于您是我分内之事,哪儿来什么劳烦一说。”班库摸着下巴上发青的胡茬,眼中充满疲惫与不甘,“前些日子,苏毗不由分说连夜派了三千精锐突袭多弥,我等全无准备,只好硬着头皮迎战,结果我方将士死伤惨重,血流成河,一时之间,整个多弥暗无天日。”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难以为继,一向运筹帷幄的锐利双眼中竟也氤氲出雾气。
相顾无言之时,恰逢何百忧安顿好手上的事,带着神医一同进屋。门外负责把守的士兵见是何百忧带的人,不敢过问,更不敢阻拦。
神医跟在何百忧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双手交叠背于身后,昂首挺胸,姿态颇为高傲。
班库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换了副面孔,收起偶然流露出的脆弱,回到了身居高位者该有的冷静自持。他上下打量着对面女子精巧又陌生的面孔,未料到会有不相干之人出现,偏偏他们所言之事事关重大,他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手指上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无意般问道:“这位是?”
神医还没来得及语出惊人,就被何百忧抢走了话语权,“回赞普,这位是随行的大夫,专门负责照料关大人。”
他在一旁耐心解释,顺道用胳膊肘轻碰了下神医的身侧,她便心领神会配合着向班库行礼。她偶有肆意,却还是懂礼数之人,断然不会在这种场面叫何百忧难堪。
方才,神医本在同军医商量着去附近山中寻些草药,兴高采烈准备出发之时,何百忧临时说有事找她,不由分说就将她带到了此处。
她虽不知晓为何而来,但她知晓这一定是关隅的授意,所以她难得的未推辞就乖乖跟来,只是为了一探究竟。
关隅看着神医明亮而狡黠的眸子,一言不发,心中早已萌发出某种不妙的预感。
两颗彼此试探的心之下,无人知晓隐藏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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