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想必您已知晓,前些日子关大人遭遇刺客,受了些小伤。眼下尚未完全康复,仍需有大夫相伴两侧,以防万一。”

何百忧故意隐瞒真实情况,把关隅的伤往轻了说,一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更希望借此机会试探班库的反应,这是关隅叮嘱他的。

白兰和悉野的事还未下定论,谁也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嫌疑还未洗脱,毕竟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明争暗斗三言两语难以说清。

所有人默契地观察着班库的反应,只见他满脸讶异,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焦急追问道:“关大人受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伤得可还严重?我这儿的大夫医术在吐蕃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是否要传来替您瞧上一瞧?”

“已无大碍,不必挂心。”关隅嘴角边流露出客气有礼的笑意,云淡风轻一笔带过,显然不愿再多说。

以班库的耳目,理应早就知晓此事,即使关隅再怎么叮嘱萨吉和手底下的人刻意隐瞒,想给自己多留些时间捋清手头上的细枝末节,可白兰这么多百姓知晓,一传十十传百,纸终究包不住火,迟早是要传开的。

所以班库无措的反应反而有些异常。他素来有三头六臂,手眼通天,恨不得将吐蕃境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悉数掌握。这回若说他是焦头烂额无法分心,虽然勉强说得过去,但细想又的确不像是他的做派。

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令人难以捉摸,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深究。

既然关隅回绝,班库也不再纠缠,将视线转回仍站在进门处的神医身上,“没想到如此年轻的姑娘竟是位大夫,实在是我眼拙,敢问您尊姓大名?”

这个问题下去,身侧之人未再替她回话。何百忧不是不愿,而是实在答不上,不仅如此,他还和班库一样十分好奇答案。

这回轮到神医自己说话了,“回赞普,免贵姓钟,只是个小郎中,您这么说是要折煞我了。”

何百忧愣了愣神,没想到她没推三阻四,就这么水灵灵地答上了。早知如此,早在白兰的时候就该叫萨吉帮忙问个究竟,省得这事叫他挂心良久。

班库冲站着的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何都事,钟大夫,二位快请入座吧。”

“多谢赞普。”

何百忧同这位刚得知姓氏的大夫在另一侧坐下,安静饮茶,不再多言语。这种场合,他心里饶是有无数的疑问想与身边的人说也只能憋回去,另找机会。

班库终于能够回归正题,“此番与苏毗的冲突来得突然,使得多弥伤亡惨重不说,还有许多受伤的士兵皆被苏毗掳走当作人质,弄得老百姓们是家破人亡,叫苦连天。”

关隅追问:“此事发生在何时?”

“大约一个月前。”

何百忧想到什么似的,放下茶碗,舔去嘴角旁的水渍,“那也就是我们在从大都前来吐蕃路上的时候,怪不得先前倒是从未听人说起。”

关隅脸色阴沉,“他们对发动进攻的缘由只字未提?”

“是。不瞒您说,我至今不曾想明白,这苏毗口口声声说要向多弥讨债,他们究竟是要讨什么债?两部落之间泾渭分明,我们何曾欠过他们一分一毫?”

作为吐蕃最大的两个部落,苏毗和多弥领地虽接壤,却常年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关系,即使边界处偶发矛盾也能及时妥善处置,一直以来被宣政院奉为吐蕃各部落间相处的表率。这么多年都未爆发过性质如此严重的冲突,此番自当是要引起重视。

“那他们可提了什么交换条件?”

“未曾,所以我才一头雾水,摸不着北。”说到这儿,班库忽而起身,双手合十,低头恳求,“这段时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关大人来此,还请关大人为我和我多弥的百姓做主。”

“赞普言重了。”关隅扶起班库,“此乃宣政院分内之事,我们必然会给你和多弥的百姓一个交代。”

“多谢大人。”

送关隅一行人出门之际,班库随口提了一句,“是否要为钟大夫单独准备住处?”

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没见过宣政院的队伍里哪次会有女人,况且那人是关隅的随从,眼下倒是不好怠慢了她。不仅如此,直觉告诉班库,此人和关隅的关系应该并不简单,若是擅自将她随意安排,恐怕违背了关隅的意愿。惹怒了关隅,所有人都没有好日子过,班库思来想去还是问妥帖了再做比较好。

何百忧摸了摸发髻,纳闷班库此话的用意,神医反应敏捷,已经在一旁夹着嗓子,用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识过的语气略带娇羞地答着:“回赞普,这等小事就不必劳您费心了,我既是关大人的贴身大夫,自然是不能离他半步的。”言下之意便是不用单独替她准备住所了。

贴身侍女班库听说过,这贴身大夫一词怎么听怎么别扭,颇有些旁的滋味在其中。或许这是大都的新风潮吧,他想。

神医朝转过头来的关隅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眼波流转,面若桃花。在别人眼里或许充满了无限遐想的余地,可在关隅眼里看来全是挑衅。

班库心领神会,看破不说破,“好一切就按您说的来办。”

“不用了。”还没容神医嘚瑟片刻,关隅就不给面子地打消了她作恶的念头,“自今日起,我会带着手底下的人连夜清查户口,事情办妥帖之后立刻赶去苏毗。事态紧急,还是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关大人未必要急于这一时,晚上还为您和宣政院的各位大人准备了接风宴,不管多着急,饭总是要吃的,您看……”

“心意关某领了,至于宴席就免了。”关隅轻拍何百忧的后背,“赶紧出去跟大家伙说一声,整顿完毕就着手干活吧,一刻也不要耽误了。”

“是。”

关隅刚一进班库替他准备的落脚处就觉得再难坚持,弯腰用手掌虚捂着伤口,试图暂时缓解疼痛。路途的奔波让伤口已经有了隐隐作痛之感,刚才又在屋内坐了良久,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几滴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沿着脸颊滑落到下颌的位置,他紧闭双眼,甚至没有力气取出药膏,打算先咬牙忍过这一阵痛楚再说。

“哟,你刚才不是还挺能耐的吗?这点小痛都忍不了了,一会儿怎么彻夜不眠啊?”神医没打招呼就径直走了进来,瞧见他这副痛苦的模样,不说安慰两句,开口就冷嘲热讽起来。

关隅疼到没有余力注意她的脚步声,听到她说话,好看的眼睛这才勉强睁了条缝出来,“怎么进来了?”他嘶哑的声线饱含着痛苦与隐忍,陌生到仿佛先前正襟危坐与班库筹谋划策的是另外一个人。

“军医叫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闻言,关隅并未生气,相反费力地从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放心,暂时还死不了。”

在沉默中熬过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关隅终于有力气去拉开椅子缓缓坐下,说话时微微喘着气,像是累极了,“我还欠你一条命,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的命对我而言还没那么重要。你呢,要是真不想活,我大可以成全你。”神医把藏在背后的药箱拿出来,随手一丢,摔在关隅面前的桌上,盒子沿着光滑的桌面滑出老远,离边缘只剩一个指甲盖的距离时才将将停下来。

昂贵的木材雕刻出的方方正正的盒子,一看就不是她的药箱。关隅生怕它从桌上掉落,抬手虚挡了一把,“不是你的东西,就这么不心疼?”

他意有所指,神医却不理不睬,带着怨气打开箱子,找出剪子和纱布。看着他身上渗出血的纱布,她气不打一处来,心头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无处发泄,就一把将刚拿起的剪子重重地重新拍向桌面,震耳欲聋的声响叫人心头一颤。

关隅静静听着回声消散在空中,最后无影无踪,整间屋子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微启双唇,抬起上眼皮偷偷观察她的神情,活脱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他活了二十来年,说这句话的印象屈指可数,今日偏偏脱口而出,只为了不再惹她生气。

身着黑衣的女子眼见他向自己服软,仍旧不为所动,“想死就死痛快点,别自己找死还败坏我一世英名。”

关隅的命是她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能保下已属不易,自当悉心照料,才好恢复如初。而他的所作所为不仅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更不把她的努力付出当回事,若不是萨吉的老大夫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要她负起责任来,她真是想现在就撒了这个烂摊子而去。

她是热衷于医术,可碰上不愿爱惜身子的病人,她也无可厚非,毕竟她负责救命,但不负责救心。

关隅看出神医是真生气了,顾不得身上的疼,诚恳而又坚定地望向她的脸,“我知道凡事皆不该拿性命开玩笑,可如今事态严峻,关系到这么多条人命,我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无法置之不理。你大可放心,若我真出事,绝不会怪罪在你头上,更不会让此事传出去败坏你的名声。”

一大段话出口,神医紧绷的侧脸略有松动,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

“先前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实在是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了。”

这番话的末尾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却被站着的人捕捉到耳朵里。大概是在心里来回拉扯了几番,神医最终还是碍于良心败下阵来,气鼓鼓地拾起工具,憋着一股劲儿替他处理好不容易长好了些又裂开的伤口。最后的最后,她连箱子都懒得收,只丢下一句“千万别说你的病是我治的,否则我弄死你”就离开了。

何百忧在外头等了已有一会儿,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不断传出两人的争执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本想进去劝阻,又害怕火上浇油,毕竟钟大夫那性子他着实不敢随意招惹,弄得不好她就要撂挑子不干,因而他只好耐心等待,期间还赶走了一帮来看热闹的手下。

这会儿何百忧就看到钟大夫愤怒从关隅的落脚处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周身伴着一股邪风,将她眉前额间的碎发都带得飞扬,路过他身旁时,甚至还不忘丢去一个白眼。

何百忧深知自己绝对是被关隅所连累,但也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咽了下口水,吞下这口委屈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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