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同时养育上大学的商珍和正读高中的商亭,算不上富裕。非农忙时节,商父有时帮人送货补贴家用,偶尔也出门跑车。
他喜欢跑晚上的车,避开上下班的高峰期,一路畅通无阻。加上秋天天气凉爽,风穿过敞开的车窗在车内转一圈,干燥清透。随风而来的还有树叶泥土混杂的气息,像回到小时候,他在大田野上撒丫子跑,很有一种重回少年、满腔雄心壮志的畅快。
今天单子少,路线在城区绕来绕去。临近晚上十点钟,商父准备再跑一单就回家,卤食店十一点钟关门,还来得及买卤肉带回去给餐桌换换口味。商母翻来覆去就爱做几种味道的菜,都吃腻了。
车拐过一个路口,一名妇人招手打车,上车后说地点,问商父去吗。
商父两指放大导航界面,辨认半天,说:“有点偏啊。”
妇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整张红票递过来:“我可以加钱。”
她音色发闷,吐息紧张,显得畏畏缩缩。商父疑惑回头看了眼,妇人压低脑袋不敢对视,拿着钱的手往前再递了递。
那双手颜色红,关节粗,有细纹,却又不是干农活那种带茧,像经常做饭的厨娘。
商父把钱收了,没忍住解释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不行你给家里人发信息,不用紧张。”
妇人勉强笑了笑,没回话。车启动后,她小心避开视线低声对手机说:“我出发了。”
大概开了四十分钟,商父把人放在路边,正要找钱,妇人摆手说不用了,临下车问:“师傅,您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吗?”
商父谨慎道:“......有。”其实没有,但这人举止古怪,他怕对方有意碰瓷。
妇人松口气,说:“有就好,有就好,安全。”
商父启动车子,心想这人还真怪。不过说的也有道理,自己在外面跑,不能为了省几个钱就忽视安全性。
返程的路跟来时一样,需要经过一段好几百米没摄像头的老路。商父播放音乐壮胆,边开边跟着哼歌。
不一会儿,前面出现一辆打远光灯的车,两盏大灯气势汹汹晃眼睛。
商父皱眉骂谁这么没素质,手忙脚乱按喇叭往旁边靠,准备减速会车。对方一路急行,跟没看到他一样。
不会遇到酒驾了吧?现在正好在桥上,路就几米宽,商父连忙转向,尽量贴近桥沿。
对面直直冲来,在大灯的照耀下,看不清车牌号和驾驶座位置上的人脸,速度无情又决绝。
商父将方向盘转打死,轮胎蹭在松软桥沿,远光灯照亮车前窗,折射而来的光线足以将双眼刺痛流泪。车身猛一震颤,似乎被碰撞擦到,他心头猛一咯噔,想,完了。随后便是失去平衡——
人跟着车辆,直接侧翻倒到桥下。
咚!
——
商家在十一点半收到急诊电话,问他们是不是商高海的家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让他们来医院交诊费,说有人在桥边看到出车祸的商父,车辆侧翻,他趴在驾驶座上失血昏迷。
商母脑子嗡嗡作响,披上衣服喊商亭,两人连夜打车赶往医院。因为不清楚商父情况,也不敢通知远在外地的商珍,怕她干着急。
沿途中,商母眼眶发红,一会絮絮叨叨说怎么好生生出车祸了,一会猛然坐直,抓住商亭的手,反复问还记得离家时锁上门了吗?
商亭回握她的手,答门锁上了。商母说那就好,免得你爸在医院住院,家里还遭贼了。
过一会,又接着问。
不问心里不踏实,家中支柱出事,六神无主了。
商亭安抚完失魂落魄的母亲,想了想,给江宴行发信息。
先发过去一句:“江叔叔,你睡了吗?”接下来犹豫迟疑,将一段打好的话反复输入删除,聊天框顶端一直在“正在输入中”。
他和江宴行算不上熟人,差着年纪身份,私下里交流的机会都没几次,所有善意基本都来自于年长者的纵容。突然找人家帮忙,多冒昧,江家又不是近邻亲戚。
江宴行发来一个句号。
商亭咬咬牙,将商父出车祸的事情说了,问:“江叔叔,我爸现在在市医院,你方便让认识的医生帮忙关照情况吗?”
发完,他先在心里预设好几种江宴行的回复。比如“小商的家事和我没关系”,或者是“我不插手医生排班”,毕竟他现在的行径跟“之前巴结谄媚,就是此刻为了拿江家当资源”没两样。
出乎意料的是,江宴行立即回复“好”,其他前因后果一概不问。
商亭盯着那个“好”字发了会呆,忽然开始往上翻他俩的聊天记录。断断续续的,不算多。大多是他主动搭话,对方时不时回,回应时间频率不稳定,多是在过段时间才答复,看得出来很忙。
可每一条都回了。
大概半小时后抵达医院,商亭扶着商母下车,先去前台问情况。
玻璃窗厚重坚实,需要隔着话筒交流。前台根据身份信息确认好病号病房,惊讶地抬头看他们一眼。
商母心焦如焚,撑住柜台站稳身体:“是有什么问题吗?”
前台摇摇头,放慢语速安抚道:“没有。江先生已经派出专家来治疗了,不用担心。”
商母接过病房信息单,脑子一时间转动不过来。江先生?指的是谁?他们家只认识一位江先生,可是他怎么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到儿子身上。
商亭搀她一起坐电梯,低声掩饰道:“我找了江阮。”
商母松一口气,江同学啊,亭亭和人关系好,愿意帮忙很正常。小辈间的交际单纯,你来我往,今天你帮我明天我还你,不用太有压力;但如果换成是江宴行,就庄重严肃了,大人不可能用友谊满足,得拿利益还人情,商家还不起。
病房在四层,单独一间。进去时,病房里只有一名护士和不省人事的商父。
商母一看他戴氧气罩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就禁不住落下泪来。护士连忙安抚:“没什么大事,伤口都处理好了,待会等麻药劲过去就能醒过来。这周李专家再复诊两次,养养就能出院。”
商母连声道谢,病房中另有一张陪诊床,商母让儿子休息,自己坐到病床边,心疼拿起商父的手。
商亭没躺,出去帮忙接热水。医院是习惯生老病死的场所,此时近一点钟,不少家属坐在走廊上的铁座椅上,有的呼呼大睡,有的透过疲惫眼皮,看路过的他。
饮水机旁边另有一排花花绿绿的自动售卖机,都是一个品牌,叫“显锐”。他随便买些牛奶面包抱在怀中,停在最后一台前。
这一台专卖抑制剂,低温杀菌处理,隔距离都能感受到森森寒气。里面的抑制剂依旧是江家出品,一盒盒陈列其中。
他把东西带回病房,跟老师请完近几天的假后,闲来无事搜“显锐”。词条中说“显锐”是零售行业老牌巨头,去年交易额在国内排行第四。他又加上“江家”的关键词,这次信息更详细,提到显锐主动找江家合作,自付成本做抑制剂的自动售卖。为的是借江家名头,尽快展开线下投放。
新闻配图中,提到江家派出来主导此事的是江家大爷江琛洲。从照片中看,这是一位约莫六十来岁的男人,面容严肃,头发整洁,穿着一丝不苟。
虽然都是江家人,但长得跟江宴行不像。商亭想,江宴行要好看多了。
报道中说显锐为增加销量,会降价售卖抑制剂。他回想刚才看到的单支一百四十块的价格,觉得也没便宜多少,抑制剂成本有那么贵吗?
一直坐在床边的商母忽然起身,喊商亭:“亭亭,过来,你爸醒了。”
商亭立即按呼叫铃通知护士。
商父虚弱睁开眼,眼珠缓慢转动,糊涂着没搞清楚情况。商母说:“醒来就好。你有福气,幸好桥不高,下面还有坡度缓冲,不然比现在遭罪。”
商父动动嘴角,似乎是要说话。刚开口还不太熟练,慢慢声音就大了,问这是哪。
商母说医院。
商父沉默着躺了会,问:“我花了多少钱?”见没人答话,他显然有点着急:“住院费多贵啊,我都醒了,不如回家养着。”
商亭连忙压住他的手,无奈道:“没花多少。”他不得不继续扯谎:“江同学和我关系好,不仅给你走了内部报销,还借给我钱,以后慢慢还就行。”
这话听在商父耳朵中,是自己儿子成功攀上江家这条人脉,混成江阮的亲近朋友。哪怕是以后有可能像随从一样听话,也是好的,那可是江家。
商父不挣扎了,连带看商亭的目光都透着股赞赏,觉得儿子争气:“好。等出院赶紧把账结清,以后要多想着江同学的恩情。”
商亭敷衍“嗯嗯哦哦”,表示自己在想着了。
三点钟时商父商母都睡着了,他还醒着,外面有声音断断续续哭,护士在安慰,说以后多在家里备些抑制剂,另一个声音局促地说“没那么多钱,只能让娃熬着”。
护士叹口气,估计又说了些什么安抚话,过会儿不哭了。
估计是晚上睡过,他现在还清醒,一直睁眼睛到六七点钟,认命叹口气,爬起来去外面走。
隔着楼道窗户,能看见远处人来人往,大街上早点摊铺挨个支起。他有点饿,正要下去买东西,就见几辆车停在内部停车场,陆续下来三四个人,西装革履,估计都是医院高层。
高层们没第一时间走,而是结队站在旁边,边谈笑边等人。
江宴行最后出来。几个人立即过去打招呼,簇拥着进门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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