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事，半是借着酒劲和那炉香的催化，半是颜端自己情到深处的情之所往。
在墨同尘面前，他早已卸下心中那道防守。作为一个没有过去之人，他从不在意得到或失去。但墨同尘如一掬雨露，给他干瘪的生命带来滋养，使他内里充盈，让他心中有光。
他不能失去他。而“得到”的形式，似乎又那样水到渠成。
内心尘封干涸已久之人，听见雨露召唤……是，即便克制隐忍如颜端，也明白了何为“情难自已”。
颜端本以为同赴的、不过情梦一场。涂抹伤药的过程，却让他“重温”了那战场盛况，也勾起他心中的万般怜惜之情。
能这样日夜在近旁守着，颜端已经知足。人在榻上卧着，夜色下、帐中人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眨眼，他都一清二楚。何况对方下了床，步步朝自己走来。
食髓知味，颜端不清楚那双手若如昨日那般再次滑过来，自己能否控制得住自己。而此时的墨同尘极度虚弱，他今夜已经承受不住更多折腾。他需要休息。
阿禾将墨同尘送回床上，落下帏帐，收了丝绳及铜铃，吹熄灯烛回到外间。
一切恢复平静。
听着床帐内渐渐稳定的呼吸，颜端睁开眼，月辉映入眸底，涟漪阵阵。他一度怀疑昨夜那如鱼得水之人，是不是自己。怎会如此驾轻就熟？
*
墨同尘醒来时，光亮洒满床帏。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撑起身子，撩开床帐朝外看去。还好，颜端床榻还在，不是梦。只是榻上齐整如刀切，人却没了踪影。
阿禾端了盆水进来，见人醒了，忙放下东西上前撑住他家公子：“公子怎么醒了？再多睡会吧。”
“阿端呢？”墨同尘的视线始终落在那空空如也的榻上。
阿禾回头看了眼，明白他家公子心思，笑道：“颜公子回趟食肆，他昨日不在，估计那刘先生有一堆大事小情等着他拿主意呢。”
墨同尘“哦”了一声：“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说不会耽搁太久，还要赶着回来同公子一起吃早饭。”阿禾转身去床脚衣架上拿了套衣服过来，“今日不出门，我找了套宽松的衣衫给公子换上，在家穿着也便宜。”
墨同尘套上衣衫，尽量扯高衣领盖住脖颈的红痕。
日光下的伤痕，比昨夜看去更清晰、也更惊心动魄，阿禾急得凑上来，眼泪在眼框打转：“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怎会下如此狠手！只怪阿禾当时不在，就算阿禾拼上这条命，也要同那人搏上一搏！没能保护公子……都怪阿禾！公子还疼吗？”
“不疼了。吃过阿禾做的元子已经不疼了。”墨同尘摸摸阿禾脸颊，笑容一如既往温和，“对了，你说不出门……今日学中休假不成？柳公子呢？”
阿禾神色稍稍黯下来：“柳公子许是受了惊吓，昨日回来状态便不太好，已经吃过安神药，这会还在睡着。学中之事，颜公子出门时让乌鸫去为两位公子请假。身体重要，等养好了，多少书读不得？”
墨同尘点头应着，眼下这满身伤痕，委实也不好见外人。既然请了假，索性在家多待些时日，等伤痕都下去再说。他让阿禾再去请郎中给柳凌瞧瞧，这次他也算因自己才有了这无妄之灾，不拘什么名贵药材，只要他尽快好起来。
一番洗漱，衣衫齐整的墨同尘坐进廊下躺椅，慢慢等着那要与他一同用饭之人。
庭院已洒扫一新，暑热还未上来，朝阳甚好，金灿灿洒了半院。椅上人慢慢摇着藤扇，视线落在门廊附近。一旁的花坛中，几丛紫阳花开得正盛。团团簇簇天蓝色花球，给这夏日清晨添了一抹宁静，仿佛能荡平所有的焦躁，连昨夜的兵荒马乱，都成了一场梦。
阿禾见墨同尘看得出神，笑道：“公子若喜欢这花，我裁下两朵，与公子放在房内时时观赏如何？”
墨同尘笑着摇摇头，裁下来不几日便谢了，不如在这清风中慢慢品赏，也是一样的。他时刻关注二门外的动静，而那在等之人还没出现。日影缓缓扫过拾阶，墨同尘估摸这世间，让阿禾去厨房看看灶上的鸡丝山药粥好了没。
正说着，花丛延伸出去的石子路上，颜端正神采奕奕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
“怎么起得这样早？”颜端走至廊下，往墨同尘身上快速打量一番，精神是比昨日好很多，只是这伤……确实需要些时日才能消下去。他牵着手，将墨同尘从藤椅中扶起，“我给阿尘带了好东西，早饭后一起看。”
“什么好东西，神神秘秘的，现在还看不得？”墨同尘早见两个小厮将一个半人高的木盒抬进来，只是不知装了什么物件，还想上前一探究竟时，被颜端轻轻拉住，带至院中藤桌前坐了。
因还伤着，颜端交代早饭以清淡的汤粥与点心为主，还配了凉拌笋丝、清炒枸杞芽等几碟小菜。
墨同尘吃了半盏粥，并一个荷花酥，便放了筷子，笑盈盈跟眼前人使了个眼色。
颜端知他着急看带来的东西，“要挟”道：“这粥再吃半盏，我们一起开箱如何？”
“那颜公子先透露一二大致是个什么宝贝，本公子掂量下值不值得再吃上半盏粥。”墨同尘挑了挑眉。
可以说笑，看来身体确实已无大碍，颜端放了心，亲手盛上半盏粥递与墨同尘：“阿尘说此前的芍药花瓣，不慎被毁，甚是可惜。我们便弥补下这个遗憾。”
原来颜端担心墨同尘病中无聊，若一味卧床养着也不利于身体恢复，便想法子弄了一副花笺纸的简易工具来与他解闷。
听到可以制作花笺纸，墨同尘眼睛亮了起来，忙将碗盏接过去，几口见底，起身拉着颜端便要去开箱。
拗不过他，颜端便让小厮将提盒逐层打开。墨同尘看去，第一层放着些毛刷、麻纸等物，第二层是些如冰似雪的块状明矾并一沓看去韧性十足的纸张，第三层则齐整摆着几件石磨杵臼。
墨同尘满腹好奇，花笺纸他听闻过，具体如何做却不甚清楚。随着一件件器物摆在案上，墨同尘兴致越发高昂，恨不能立时开始制作，回头问颜端可知道这花笺纸制作方子时，却猛地对上对方看向自己的柔和眼眸。
不知为何，或许有外人在，只是轻柔的一个眼神，倒给墨同尘看得有三分不好意思。他同颜端商量着，视线却从对方身上移开：“阿端，我们现在就开始做这花笺纸吧。”
颜端将人扶回藤椅上坐了：“别急，这些只是工具和初步材料，还缺少关键的上色之物，要等配齐后一起。”
“我明白，既名‘花笺纸’，这上色之花，自然是少不了的。具体需要何种花，我们这就去采。”说着，墨同尘就要起身，被早有预判的颜端一把拉住。
“你还在养伤，这期间不许出门。采花之事我已经嘱托给乌鸫，过不了多久他便能回来，我们略等等。”
不过比乌鸫先踏入院落的，是来看视柳凌的郎中。众人将郎中请进西厢房时，卧于床上的柳凌刚刚睁开眼。他紧紧握住墨同尘的手，脸色苍白，浑身紧绷，明显还没有从昨日的惊惧中走出来。
“柳兄，别怕，我们回家了。定不会再有人伤害你。”墨同尘安慰着柳凌，他想抬手拍怕对方的肩，却发现一双手被死死抓住，怎么也抽不出，“柳兄，没事了。让郎中再给你看看。听话。”
颜端看着紧握墨同尘的手，眉宇蹙了蹙，伸手一弹，柳凌的手倏忽松开。他将墨同尘护出来，扶至一旁凳子上坐了，示意小厮带郎中去近身诊脉，自己则帮墨同尘轻轻吹着那被攥红了的手背：“疼么？”
满屋子人在，墨同尘委实不好意思起来，他将手抽出来放至背后，唯恐对方一时忘情放至唇边吹起来。
此前，见颜端身上有淤伤，墨同尘便会哄孩子般帮他吹吹伤口，说吹过便不痛了。颜端一开始不理解，对一个哪怕血肉翻搅都不会皱下眉头的杀手而言，淤伤也算伤？
不过颜端倒是很喜欢这个吹吹活动，以至于后来每次见面，他身上便会变着位置出现各式淤伤。当然，墨同尘也都会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帮他“治疗”着伤口。
而这种治疗方式，也成了二人之间一种彼此安慰的“互动”小秘密。
虽然对方记不得从前，身体的记忆，却从未忘记。
墨同尘从颜端盯着自己双手的神情中，看到一个危险信号：对方马上就要帮他吹吹伤口，在一众小厮的围观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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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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