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墨同尘担心颜端会当众为自己吹伤处、而弄得两人都难为情时,乌鸫拎着个花团锦簇的篮子兴匆匆回了来。也算及时解救了他。
这边郎中细细望闻问切,称柳凌只是忧思恐惧所致,并无大碍,吃些汤药,多加调理即可。墨同尘封了银子谢郎中,并派阿禾亲自照顾柳凌。
阿禾知这柳凌与他家公子交好,向来多加照拂,衣食起居等他家公子有的定不会短缺柳凌,现下病了,自是不辞辛苦、更加上心。
一时送走郎中,墨同尘原想邀柳凌一起制作花笺纸来散闷,可柳凌眼下提不起精神,一时难能成行。
墨同尘言语宽慰一番,让他吃过汤药后在房中休息,若有什么需要直接让阿禾来与他说。这花笺纸呢,他先行做出来,等柳凌身体好些,大家在这花笺纸上或题诗作词、或互相唱和也是一样的。
众人从柳凌房中出来,便在廊下寻了处视野开阔地,为花笺纸的制作忙活起来。
颜端称这花笺纸的方子是从弄冰室玻璃的荀爷那边寻来的,他闲来无事时也会在家中做上一沓,供他家那位或自赏,或送人。
“也、会做一沓”“他家那位”,这几个关键词墨同尘听了进去,与当下情景连起来,似乎又多了层情味。墨同尘心中暗喜。
花笺纸的制作关键在于这花汁的煎制。如何将采撷来的万千花瓣之色,定格在那一张张素色纸头上,大有学问在。
第一步是选花。墨同尘往乌鸫带来的篮子中看去,红粉一片,全是当季时令花朵,有木芙蓉、水芙蓉、并凤仙花和几束折石榴花,盈盈展展,赏心悦目。
颜端恐墨同尘劳累,只许他在一旁坐着旁观。自己则同乌鸫,将各色花瓣在山泉中清洗沥净后,放于磨具内细细捣碎研磨起来。粉瓣玉蕊,随着敲击在杵臼石磨中变了形态。花汁淅出,红紫一片,渐聚渐多。
红娇欲滴的花汁滤过细纱,缓缓倒入宽口碗盏。似乎将阳光山泽孕育出的最美颜色,一股脑全然呈上。
静置片刻后,颜端根据方子将混合着明矾的粉末倒入花汁用以固色,充分搅打,再次细纱过滤。花笺纸的染色花汁,便准备就绪。
制作花笺的纸,也大有讲究,太薄易碎,太厚又不好成色。最适宜的是强韧厚实的木芙蓉纸。颜端将那沓纸拿与墨同尘看,细韧柔糯果然不错,闻去还带着淡淡的木质清香。
下一步便是为木芙蓉纸上色。需将这花汁反复涂于纸上,使颜色均匀渗进纸张的每一丝每一缕方可。
颜端取出一支狼毫毛刷,浅灰色毫端没于盏中,饱饱吸满花汁,正要往那木芙蓉纸上涂抹,却见墨同尘笑语盈盈走过来,说他试试。
颜端持刷的手略停顿片刻,旋即换了方向。
墨同尘接过刷子开始了他的表演。不就是涂汁抹液么,这有何难?他对着案上的那张木芙蓉纸一通悬腕挥毫。粉色花汁也随着他手上动作,东一下、西一下显在素白纸张上。
嗯……不过怎么说呢?墨同尘挠了挠鼻头,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颜端。好端端一张纸,硬生生被他涂抹成哭花了脸的媒婆妆。
不易觉察的一抹笑意漾在颜端眼眸,他觉得此时的墨同尘,甚是可爱。
颜端在案上重新放置一张纸,操起毫刷为他的“观众”做起示范。屏息悬肘,刷柄与纸张垂直,而后手腕缓缓横拉,一抹浅红色平滑且匀称地刷于纸上。如此再三,一张水盈盈的酡颜色木芙蓉纸便涂刷完成。
墨同尘往案上看去,木芙蓉纸浸润出的这一汪颜色,娇而不妖,很有韵味,刚要夸赞,却见颜端将手中刷子递过来,示意自己照着他方才的角度和力度,再试一次。
墨同尘笑着接过,不过眼高手低一词很适合当下的他。明明是同一把刷子,到了他手上,就涩重起来。他先将刷毫浸满花汁,提起刷柄,对准案上纸张横竖比划几下,奈何悬腕力度还是不对。若角度不正,强行刷下去,先接触毫刷的一侧便会浸染更多花色,导致成品颜色深浅不一。
毫刷正要落下,颜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直接握住那持刷之手,调整角度,轻轻触纸按下。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等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半张木芙蓉纸已突然完成,而握进手心中的手指下意识抽搐一下。
两人俱是一愣。日光下,庭院中那株玉兰树影轻轻摇着。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颜端眸底微沉,灰白光影在他脑海迅速闪过。曾几何时,自己也这样把着一人之手,慢慢教他运力,教他挥刃,教他旋刺……
“阿尘,此前是否也有一人曾教你,教你如何……”颜端顿了顿,“教你如何这般运力”。
颜端没有说出“用刀”二字。对一个文弱书生而言,断不会有人教他兵器。但模糊的影像在水底浮沉,隔着院中玉兰树影,透进颜端眸底。那影中人,与此时怀中人的身影越发重叠。
“不曾。”墨同尘声音不高,但回答之干脆利落,倒是有些出乎颜端意料。
墨同尘眼神放远又快速收回,他侧过脸看了眼颜端,意味深长的一抹笑浮上嘴角,旋即在对方双臂与桌案的方寸间,慢慢转过身来,微微歪头,仰视着这位“传道授业”者,眼神中极具暧昧缱绻。
“难道说,颜公子曾这般手把手教人……使用毫刷?”毫刷仍握在手中,墨同尘手腕微转,湿漉漉的刷毛将一抹淡粉,有意无意蹭在颜端虎口,“颜公子真是好雅兴!不知颜公子教的那人是谁?可也在淇州?若他知道颜公子今日这般教我使用毫刷,会不会也带了人来,将我一通为难?”
“有我在,没人会为难你。”颜端没想到自己问出的话,竟然回旋到自己头上。他被墨同尘的一串话,问得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好在及时抓住关键。是,此次教训还不够么,有他颜端在,谁都休想伤害他的阿尘。
人还被半圈半揽围在自己双臂与桌案间,颜端打量着怀中人。怀中人脖颈处的红痕,比他此时虎口的那抹湿凉,更为惊艳。他艰难滚下喉结。
“颜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颜端一时恍惚:“什么问题?”
墨同尘佯装生气地摇摇头,叹口气:“得颜公子手把手教习使用毫刷之人,可也在淇州?若在,改日约出来,大家见个面喝盏茶,也好让颜公子你……与人叙、叙、旧。”
“不曾。不曾教人。”
双方打斗交手,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上,颜端向来能做到完美。可面对墨同尘的言语攻势,尤其这情感方面的诡辩漩涡,颜端应对得是捉襟见肘,恨不能立时缴械、不战而败。
“呦!颜公子这是心虚了么?紧张什么!我墨同尘向来喜欢结朋交友,若有这么一个人,我真心想见上一见。想来能入了颜公子法眼之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颜端环着墨同尘立在案旁,不论位置还是体力,明明自己处于上位,但在这情感的天平上,怀中这手指点一点就能推倒的文弱之人,却有着超乎他意料的强大气场,轻轻松松便将自己完全碾压。
或者说,自己心甘情愿让其碾压。
“真的没有这样一人。”颜端此时就很后悔,方才怎么就有那样一问,现在害自己陷入漩涡,而不知如何自救。
颜端乜斜眼看了眼颜端,见对方额角青筋微凸,料定这呆子是被自己问急了。他低头浅笑一下,伸手在对方胸膛一推,侧身从对方怀中撤出来,若无其事地坐回椅子中。刷子自然也落入对方手中。
“多谢颜公子教我用这毫刷,我已领会起要义。不过呢……”墨同尘单手支着下巴,眨着眼看向颜端,“不过现在要劳烦颜公子,将这些纸张一一浸染。本公子……在旁监工,浸染的不好,是要罚的哦。”
用力气之事,就交给这浑身上下力气满格之人吧。
颜端自也是乐得效劳。
阿禾在西厢房内守着柳凌,乌鸫等小厮原本给廊下二人打下手,不知何时退了下去,直等到颜端将那一沓木芙蓉纸一一浸染完成后,才又走回来,帮着用麻纸吸去木芙蓉纸上的多余水分。
在将这些纸一张张叠压成摞,压平置于干燥处去阴干之前,颜端又将一旁镇纸下塑形的各色花瓣取了来,邀请墨同尘一起摆在木芙蓉纸上。这样阴干后,花瓣便能融于笺纸。落红点点,其上的文墨岂不是跟着活泼、浪漫起来。
墨同尘提及此前颜端送的那朵芍药花,他曾将花瓣取下夹于书页存念,奈何全部损毁。颜端留了心,想起这花笺纸也能保存花瓣,便折腾出今日这档子闲情雅事来哄病中墨同尘开心。
只可惜眼下过了芍药花开时节,只能用时令花瓣代替:“阿尘,等来年再做些芍药花瓣的笺纸,如何?”
这一日午后斑鸠带来另外的消息。庄侯从京中回来了。
而庄侯回来的第一件事是称暑热天气,脾胃不佳,正派人在淇州寻些避暑小食。若用得好,声称进京时便会带去。一早听到消息的几家大食肆,已经着手忙活起来。想必寻菜的帖子很快也会送到尘端食肆。
颜端对上墨同尘的视线。二人心照不宣,寻菜不过是个幌子。
花笺纸原型“薛涛笺”,制作工艺整理自网络。
《中国风物 | 红笺纸上撒花琼》
smoj.gov/pub/sfbgw/jgsz/gjjwzsfbjjz/zyzsfbjjzsj/202209/t20220929_46445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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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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