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回述来家中行凶之人时，提及此前绑架他的黑衣人。
颜端知道，即便黑鸢趁众人不在家返回来翻找食谱，但给阿禾致命一击的，绝非黑鸢。
猎鹰门之所以威名远震，稳居“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地位，在于其出手果决狠辣。而可以出任务的杀手，各个训练有素，又怎会犯下一个又一个低劣的错误。
首先，猎鹰门从不以名门正派自居，但也从不在暗处动手、使阴招。杀人，都放在台面上，从不遮掩、高调认罪。若这次是猎鹰门所为，此时他们绝不会还在找凶手是谁。
再者，猎鹰门即便需要私下翻找东西，也会将现场处理得一丝不苟。这样既减少暴露的可能，也能很好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但当时书房的景象，满地凌乱，更像是两个新手毫无章法地打了一架。
此外，阿禾非习武之人，解决他，对任何一个猎鹰门杀手而言，哪怕是未出师的毛头小子，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岂会给阿禾留还手机会？还出现了一击未中、需要补杀的情况！
还有凶器，用的竟是一方砚台。
虽然知道凶手不可能是黑鸢。颜端还是找上了他。
除了见一见故人，颜端想确认当时黑鸢是不是返回院落找食谱。若是，他当时是否看到了什么，又是否碰到真正的凶手。
“阁下上次取走的食谱，不知研究出来什么？若阁下觉得无用，烦请还给颜某。颜某这小小食肆，还要靠这食谱为生。”颜端假意试探。
上次黑鸢“绑架”时，墨同尘给了黑鸢一册新拟的食谱。黑鸢笑笑：“抱歉。恕不能奉还。那是我绑架的赎金。哪有交易完，又回来讨要赎金的？”
颜端也不恼，拍拍自己胸前：“那阁下可知，你拿到的是一册赝品。真正的墨氏食谱，还在我这里。”
“是么？”黑鸢极力装出一副凶狠又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这食谱，我只是替人讨要，早已钱货两清。买主都没说什么，我又何必在意其真假。”
黑鸢没说慌，他根本不在意食谱，也就不可能返回院落再去翻找。虽早知答案如此，但亲自验证过后，颜端不安的心，还是放下了。
颜端上下打量着这个曾经追在自己身后缠自己带他下山游玩的少年，一时百感交集。他正摩挲指腹，却听对方道：“颜掌事今日找我……只为讨回食谱？”
十字坡骄阳刺目，日光直直映入眸底，照得颜端眼睛有些涩。
“阁下见识了颜某的功夫。墨同尘对颜某来说，很重要，若今后谁敢打他的主意。休怪颜某不客气。”
颜端放下一句话，转手走了。
黑鸢看着破隼离去的背影，宽袖博带、衣袂飘飘，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玄色劲装。他不清楚这身上沾染过多少血迹，别人的，还有自己的。
忘记过去的那个“破隼”，在这世间无人在意的角落安安静静做“颜端”，应该是开心的吧。
*
据说彦王得了一种“热毒”，燥热难耐，因影响到仪容，不好对外明言，只能以脚伤名义修养。
斑鸠捉了半日噪蝉回来，将京中探得的消息，细细说与颜端与墨同尘听。
又有传闻称这症状与当年太子薨逝前颇为相似，所以与彦王走得近的庄侯，得知消息后匆忙去了京城。庄侯回来后，满城大张旗鼓地收罗什么消夏小食，估计和此事脱不了干系。而且近来彦王府明里暗里寻访名医仙方，想来此事非虚。
一盏茶品饮到佳境，墨同尘从茶盏中抬起眸子，语气和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是不好对外明讲，你又是如何探得的？既然是暗里寻访名医仙方，为何搞出天下尽知的架势？”
斑鸠一时语塞，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公子是说，这是彦王的策略，故意放出来让人猜想……”
“攸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颜端不置可否，理了下搭在手腕上的衣袖。素日窄袖劲装穿惯了，这宽衣博带总给一种他衣衫不整的错觉。
“攸王，一切正常。”斑鸠接过墨同尘递给他的一碟凉果，道了谢，继续说了下去，“但攸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还如往日一般入朝回府。王府一应供应进出等，也不见有什么异常。”
墨同尘放下茶盏，若有所思地道：“彦王如此一病，向来与之分庭抗礼的攸王，自然要成为众矢之了。”
颜端明白他的意思：“悠悠众口，堵是堵不完的，不如静观其变。”
墨同尘点头：“只是熙之先生可能要辛苦些了。彦王满世界打委屈牌，攸王不好有什么动作。熙之先生要在这大暑天天南地北去代为巡视了。比如眼下淇州的这长桥，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能算小。换做往日，这只是攸王功绩表中锦上添花的一笔。可若此时有人上纲上线，四两重的事情，上了秤，也能拨动千斤的量。”
*
一时到了晚间。灯烛吹熄，夜色灌入房中，给房中每一处都晕染了层静谧。
剥离了色彩的世界，在这黑白之间，或许更能看清很多事情。
廊下透进些灯光进来，夜色中墨同尘的眼睛亮晶晶眨着。
他有心事。
用山泉水沐浴过的颜端，周身带着些凉意。他侧身过来，轻轻握住墨同尘放在胸前的手，柔声道：“在想什么？”
微弱的光线下，颜端包容地看着墨同尘，他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哭喊、厮打、发泄……颜端都会在身边陪他。
青丝在枕上发出轻微窸窣，墨同尘摇摇头。
颜端俯身下来，在对方额头印下一个温凉的吻：“如果不想睡，我陪你说说话？”
颜端清楚，阿禾的离开，墨同尘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来消化。而五年前的血债，借着阿禾之事又血淋淋铺在墨同尘面前。
新伤旧痛一起，颜端一时不知改如何怜惜身边这个瘦弱的身躯。
颜端想不到五年前墨同尘抱着自己的遗体跳下断锋崖时，他有多么的绝望。他更想不到但从鬼门关回来后，又是如何在更痛苦的“人间炼狱”撑了下来……
满门血亲被杀而无能为力，所爱之人又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死在自己怀中……举目全是灰黑一色的他，四顾茫然。他要在无人处暗暗舔舐多少次伤口，承受多少苦楚，才能再次站进日光中，带着影子向前看？
不过还好，眼下自己也回来了。颜端暗暗发誓，断不会再他孑身一人，他就是他往后余生的依靠。墨同尘想办而办不了的事，颜端去办；墨同尘想杀而杀不掉的人，颜端去杀。
良久，身侧人还是说出了困扰他许久的人体：“阿端，五年前之事，你是不是一直在追查？”
颜端婆娑着握紧手心的手指，轻轻点了下头：“是。”
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与彦王、攸王之争、甚至是早年先太子的死有关，对不对？”
摩挲手指的手指，顿了顿。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怀中人翻了个身，支肘卧起来，眼神中全是对答案的期待：“那是彦王，还是攸王……或者是太子旧部？”
“……现下还不明了。”
颜端此话不假。他一直派人探查京中动向，确实也觉察出什么。只是尚无定论。
事情其实也不算复杂，当年滔天罪行是猎鹰门所为，盯住猎鹰门的动向，自然可以锁定目标。
可问题的难点也在这里。猎鹰门收钱办事，虽杀伐果决，是不二的天选鹰犬爪牙，但却从不站队，扭曲地保持一种近乎变态的中立。且银钱两清后，一拍两散，过往之事便彻底翻篇。
不管世家贵胄，还是无名小户，今日你出钱请我办事，我定有求必应。但若明日你出现在我需绞杀的名列，抱歉，我自也不会手软半分。
猎鹰门如此不近人情，在诡谲多变的江湖门派中也属于另类中的另类。“冷面鬼差”的称呼，并非浪得虚名。
所以，哪怕猎鹰门明确说今日在为彦王或攸王做事，当年之事出自谁人手笔，一时却也难断定。
墨同尘侧卧在枕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感触着颜端中衣胸襟上的刺绣卷云纹纹路。严谨之人，哪怕夜晚卧在床榻之上，衣襟还是要齐整规矩地束着。
“你午后去见了黑鸢？”墨同尘换了个话题。他清楚陈年旧案，岂是一时半刻能查明的，但眼下事情有了些许眉目，就很好。
“是。”齐整之人回答得坦然，“近期黑鸢频繁在京中和淇州出没。但若随时找到他也不是易事。听闻在江湾一代发现他的行踪，我跟过去看了看。”
猎鹰门规矩，不得探听他人在做之事，否则双方都会门规惩戒加身。墨同尘也料到颜端没有开口问对方来淇州的任务。因为他知道就算颜端问了，对方未必能说得清。
墨同尘与黑鸢接触不多，但他能看出黑鸢不算心思缜密之人。而若猎鹰门此次行动涉及京中，如此高规格的行动，猎鹰只会让他去做一些具体执行事项。至于此次行动何人买单、接下来要做什么、会部署怎样的行动，黑鸢应该接触不到。
墨同尘在枕上转了下身，环腰搂住颜端，窝进对方怀中。山泉水的凉意已渐渐散去。
“阿端，我希望我们余生彼此之间不再有秘密。”
声音透过胸前衣襟传上来。
“好。”颜端抚慰地理着对方发丝，将人往怀中紧了紧。
“……现下暑热正盛，山泉水又过冷，久泡……伤身。”墨同尘从颜端怀中抬眸看着眼前人，“若阿端想要……我可以……”
颜端吻了吻怀中人微凉的额头：“等阿尘身体将养好。我们时间还长，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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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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