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那日斑鸠临时被安排了“除蝉去噪”任务,提回来两大纱袋噪蝉,还特意向墨同尘炫耀了一番。

墨同尘这才意识到已是清蝉高鸣季节。此前还纳闷,为何今年鲜少听闻蝉鸣。原来是有人怕吵到自己,私下做了手脚。

“眼前人”自是值得墨同尘“怜取”,可他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尤其近日来身心俱疲,很多时候他竟忽略了颜端的感受。

出于愧疚,更出于疼惜,尤其感念颜端近来为自己和阿禾做的种种,墨同尘原打算做出些回应,让他的阿端知道,曾经的那个阿尘回到他身边了。

而斑鸠拎在手上的那两个纱袋,正好给了他一个主意。

这日午后,墨同尘坐进廊下躺椅,读着颜端高价给他买回来解闷的话本子。流觞池蜿蜒在侧,其中虽无漂盏,但泉水送凉,汩汩淙淙,也算舒爽。

微风轻翻书页,字里行间的手指影子,渐偏渐长。

此时“咚咚咚”跑来一个小厮,说东家让他带话给公子,此刻刘先生有些账目问题要与东家商议,晚饭请公子先吃。还有新做的一碟莲蓉酥饼并一壶浸凉的枫露茶,稍后送来,公子先垫垫肚子。

墨同尘合上书册,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着同来传话的小厮道:“那果子和茶送回房中吧。你回去跟你们东家讲,让他不着急,晚饭我等他一起。”

转头又与跟着的小厮说:“天马上擦黑,等会同我去寻一种食材回来,晚上给你们东家加餐。你再叫上两个人,带上火把和长杆。”

不多时,墨同尘带着这一行人左呼右唤朝城南树林去了。

他要找的,是金蝉。

夜幕四盖,黑暗坠落。暗夜慢慢渗入大地,沉睡泥土中的蝉龟便接到讯息,瞬间苏醒,如雨后春笋此起彼伏地破洞而出。蝉龟钻出地面,四下看看,然后循着最近的树木一路向上攀爬,离地大约一丈高时,歇住脚,稍稍寻个庇护,便开始了此生仅有的一次蜕变演出,“金蝉脱壳”。

刚蜕变出来的蝉,浑身湿漉漉的,蝉翼柔软,周身所裹挟的大地清露晾干,翅膀舒展变硬之前,便是“银蝉”。蝉龟出土到开始蜕变仅一个时辰。而蜕变后的银蝉阶段时间更多。

墨同尘掐着时间,带人快速采集了两小桶金蝉和银蝉,并分别用清水泡上带回来,以免其蜕变、老化。

不等墨同尘到家,颜端便亲自迎了出来,将人前后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安全无虞才放心。带着紧张和喜悦,宛如迎接一位凯旋的将军。

墨同尘让颜端去准备些柔和的清酒,自己亲自下厨去给他做道下酒小菜。颜端不肯,说墨同尘身子还没好利索,这小菜交与他去做也是一样的。

墨同尘站定在颜端面前,眼中夹着笑,佯装生气:“颜大公子,墨某连下厨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无奈,只能依他。达成的妥协条件是多派几个小厮跟着。万一需要帮忙,烟弹就在二楼阁间,随时去叫。

等墨同尘端着两个浅碟回来时,颜端已在七八个碗碟间备好一壶荔枝酒,且把“望眼欲穿”这个词诠释了又诠释。

颜端接过碟子放于桌上,又扶墨同尘落座后方向对方来的下酒小菜看去。竟是十余只或蒸或炸的蝉。

墨同尘笑着夹了一只油炸银蝉到颜端面前的碟子:“先试试。刚离锅,时间久就不酥了。”

颜端不知原来这每日聒噪的蝉,竟还能入菜。他试了一只,酥香脆嫩,还带着股淡淡的甜味:“很不错。阿尘,也试试。”

“这算地道的时令菜肴了。”墨同尘满斟了两杯酒,又搛了只清蒸金蝉,沾上酢料,喂与颜端,“银蝉轻软,油炸可以激起酥香感,出锅后轻洒几片雪花盐即可;但金蝉带壳,口感偏硬,所以用清蒸之法烹制,配上这现制酢料,肉质紧实,但也多出些咀嚼的乐趣。”

颜端跟着眼前这位美食向导的指引,认真品尝这清蝉宴。清蝉配果酒,也算很合拍。墨同尘不善饮酒,这荔枝酒果香浓郁,酒劲低,哪怕喝上一大盏,微醺起来,不出半个时辰也便无事了。

“那这金银二蝉,烦劳墨公子也拟进食肆菜谱之中吧。”

颜端将酒满上,学着墨同尘给他讲述话本子时、那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劝酒的模样,将茶盏递到颜端面前,带着不无浮夸的语气,哄墨同尘:“请!”

谁说石头捂不热?颜端这尊冷酷顽石,不也磨砺得柔肠百转起来。

墨同尘笑着接过,眼睛早眯成两弯月牙:“颜公子也请!”

红烛轻摇,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两人情意绵绵看着彼此,将酒饮尽。

颜端持壶,复又将酒斟上,刚将酒盏推向墨同尘面前,却听屏风外小厮在敲门。

颜端将墨同尘带回食肆时,两人关系大家便心知肚明,渐渐食肆上下形成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白天夜间,但凡二人关了房门,大家便默认非传唤而不入。

此时小厮找上门来,定是出了要紧事。

墨同尘下意识看向颜端,手中的筷子死死握着,因用力过大,骨节有些许发白。

颜端握住墨同尘的手,眼神安抚:“没事的。”然后抬高声量,让门外小厮进来。

小厮绕过屏风,先是看了眼墨同尘,见颜端没有半分让其回避的意思,便拱拱手直接回道:“东家,鱼出动了。我们现在做什么?”

颜端眼眸渐深,略沉思片刻:“你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看清鱼的路线,莫打草惊蛇即可。”

小厮得令,利落地去了,空留墨同尘看猜哑谜似地看着颜端。不过这种疑惑的眼神,也只停留片刻。

他相信颜端。一件事颜端若想让自己知道,自然会解密到自己耳中。但若自己一时猜不透这谜底,只能说时机未到,他自也不必苦苦探寻。

墨同尘若无其事继续吃饭,还给颜端夹菜。那一壶荔枝酒,推杯换盏间,更是滴酒未剩。

后来,墨同尘还是醉了过去。

第二日他迷迷糊糊醒来,出于惯性,尚闭着眼便下意识往身边摸去。可摸了几下,却没碰到期待中的身躯。他忙睁开眼,床边空了一半。

颜端早不知去向。

墨同尘来至后院廊下,荷花清新醉人,硕硕盈盈立在那里,柔和朝阳斜斜打过来,细碎的银光洒在柔粉花瓣上。

透过半开未开的荷花,不远处厨房中人影交织,煎炒烹炸的声音隐隐传来。

忙碌的人间烟火气,足以慰人心。可墨同尘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哪里出了岔子。

他正低头寻思着,险些与跟墨同尘的小厮撞个满怀。

“你们东家呢?”

“东家……在厨房给公子准备早饭!”话还没说完,小厮蹬蹬蹬就跑没了影。

沿着游廊向前,墨同尘脚步急切起来,未及进门,便见厨房中的颜端正在袅袅白汽中忙着什么。

不过与往日不同,今天颜端换回了一身劲装。

见墨同尘来了,颜端放下手中碗盏,几步移过来,边走边轻撩腰间巾帕擦拭着双手。

束袖齐整上翻,露出半截健硕的手腕,许是过于着急,凸出的青筋上还沾着一点遗漏的面粉。

“你怎么来了?为何不再多睡会?”颜端将墨同尘带至游廊,“厨房有烟气,你身子弱,受不住。”

“我来看看你做什么。现在天长了,醒的比平时早些。”墨同尘食指一抹,擦掉手臂上的那点面粉,“以及……我哪有那么娇气。”

墨同尘指腹这一挑,将颜端眸底水面点出了几阵涟漪。

颜端微微一怔,低头扫了眼,手臂上的那点面粉似乎还留了不易觉察的一点。复又挺起腰杆,假装不经意地将手腕凑向墨同尘,怕对方不明白,又挑眉示意了下。

身边不时有厨役和小厮经过,墨同尘向旁边闪了下身。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歪向颜端这边。等他站稳直起身来,什么面粉不面粉的,早没了踪影。

颜端轻咳一声,喊住一个小厮,让他去厨房传个话,早饭好了直接送至房内即可。自己则搀护着墨同尘一路往游廊外走:“不出意外,今日我们要见一位客人。先多吃些东西,养足精神,才好会客。”

“客人?我认识么?”有客私下来访?这真是件了不得的新闻。

“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多次打过交道。”颜端将一个软垫放于廊下长凳,扶墨同尘坐下,“稍后将早饭摆在这廊下吧,这半廊的荷花与荷叶长势不错,阿尘多看看,心情也会好些。早饭自然也能多吃些。”

“客人是谁呢?”墨同尘追着不放。

颜端没有接茬:“今早有鸡丝山药粥、牛肉小饼,还有一碗莲蓉酥酪。阿尘全吃完,我就告诉你。”

这一招果然有效。今日早饭墨同尘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日头偏近正中时,小厮来报,说人已经到了。

一匹轻骑,颜端将墨同尘带回院子时,巷口的老槐树依旧枝叶繁盛,但院门口再不会有满心欢喜、小跑着迎出来的阿禾,更听不到那句熟悉的,“公子回来了!”

抬脚跨进二门,一切陈设如昨,连昔日晾晒在廊下的那串紫苏叶子也还在。但墨同尘知道,一切都变了。

院中立着一人,背对门口而立,听见有人来,缓缓转过身。

是庄珩!

墨同尘看了看颜端,他对庄珩的到来并不意外。

墨同尘刚想说什么,目光不觉顺着庄珩的视线看去:

院内藤桌上,放着阿禾被害那日遗失的半册墨氏食谱。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唐·元稹《莺莺传》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宋·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古代吃蝉传统由来已久。

最早吃蝉活动记载于《礼记·内则》:“爵鷃蜩范。” 蜩,就是蝉。

《荀子》记载了捉蝉小技巧:“夫耀蝉者务在明其火、振其树而已,火不明,虽振其树,无益也。”

*古人吃蝉的方式,大约有烤炙、蒸煮、风干等。

烤炙:上火烧烤,蘸酢料吃。

蝉脯菹法:搥之,火炙令熟,细擘,下酢。——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引《食经》

委厥体于庖夫,炽炎炭而就燔。——三国魏晋·曹植《蝉赋》

蒸煮:

蒸之,细切香菜置上。——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引《食经》

下沸汤中,即出,擘,如上香菜蓼法——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引《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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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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