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万箭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程思绵心下生悲“对不起,小扇,是我连累了你和李大哥。”
李追任是功夫了得,终究寡不敌众,力气耗尽,被众人刀剑压制住,跪倒在地,动弹不得,此时此刻,局势已经十分明了。
“与其死于恶人刀剑之下,不若自我了断。”她盯住小扇手中执剑,悲戚一笑“我们黄泉路上还有伴。”
小扇皱眉,犹豫着举起刀来,她早设想过这样一天会到来,心中无惧。
“太子妃,你还想到哪里去,走错一步可就别怪我手滑了。”谢望话里带笑,仿若说得漫不经心。
“住手,这是做什么,拿箭指着本宫的太子妃。你们是想明日大典,本宫沦为京城笑柄么?”
有声从后方传来,声线凛然,不失威严。
是宋承恩,程思绵接过小扇手里的剑,微微一滞。
谢望闻声大惊,殿下不是去了长公主府?心中一叹,早知道就不啰嗦了。还是不得不行礼,低头,如同做错事的孩童。
“太子妃爬那么高做什么?危险的紧,有话下来好好说。”他放轻了声调,用商量的口气朝她道。
程思绵心下一动,俯视不远处那人,扬声道“殿下放他们走,妾立马随殿下回去。”
宋承恩扫视二人,冷冷一笑,朝谢望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了什么,谢望点头称是。又对程思绵应答“本宫放他们走。来人!还不去接太子妃回来。”
在前的几人立马小跑上前,迅疾围成人形梯子。
程思绵看向小扇,眼中是叮嘱,是请求,是安慰。“我要看着她离开,再下去。”
宋承恩皱眉,“让她走。”
程思绵将手中剑放回小扇手中,轻轻推了她一推“快走。”
月色如银,火炬之光无限,众人瞩目中。那女子往前疾跑飞身离去,未卸下红妆的太子妃由众军士引着一步一步往回走。
“让剩下的人走。”回到宋承恩身边,程思绵要求道。
“太子妃,不是殿下不放他走,你看他还有力气走吗?”随侍在一旁的谢望勾唇,示意程思绵看过去。
李追在层层军士围困中,以剑撑地,如同一头嗜血孤狼,周身散发出凌冽之气,只见他口中不住渗出鲜血,他低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容,看不清眼睛。
“大哥!”程思绵心痛如绞,慌忙推开护卫,朝他飞奔而去,跑至他身前,入眼是大片血肉模糊,背上十分扎眼的被捅了个窟窿。
“你们偷袭他?!”程思绵惊觉,恶狠狠看向四周,目光警惕,这分明是方才被不设防情况下重伤的,她与小扇一直跟在他身后时,是没人能刺伤他腹背的。
“是与不是,这都是死尸一具了。一人抵抗千军万马,那是神话,太子妃殿下。”谢望回答她。
程思绵听得他那轻蔑声音就觉令人作呕,谢望卑鄙小人,她会让他付出代价,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此刻只好慌忙抽出巾帕,替李追擦拭脸上血迹,眼泪簌簌。
宋承恩大踏步上前,不留情面拽起它胳膊,一把推开“闹够了没有,本宫已经纵容你不止一次!”
“把太子妃关回去,捆牢了,派个会拳脚的婢女日夜盯住了。”他冷声下令,又对谢望道“把这死人底细一干二净扒出来。”
谢望十分兴奋,领命。
程思绵一夜痛苦煎熬,闭上眼就是李追浑身是伤的模样,李追因自己而惨死使她内疚难安,他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是兄长的同龄之人。在赵观棋的宅院日夜相处中看得出,他一定是赵观棋十分重要的人,很多时候几乎与他形影不离,虽然大多数时候李追都是躲在暗处。他敬重赵观棋,赵观棋也将他视为心腹,若是此番李追身份被查出来,她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就算没有,赵观棋损失的是利刃,更是家人。
次日一早,她被司侍摆弄,穿上厚重礼服,脸上涂上所谓圣妆。糊了满脸,旁人也就看不清她是悲是喜。刺杀失败,任人宰割,她如同木偶,牵引一下才会动一下。妆镜里映照出她粉面红唇的模样,头戴珠翠桂冠,很是鲜艳夺目。
什么时候,她也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嫁衣灼灼,如火艳丽,那时她也看不清她是喜是悲。苍茫大雪,她跳下了石桥,那么冰冷的水,她的心是不是也是凉透了,程思绵想。为什么大婚之日,她要选择投水自尽呢,明明是那么喜庆的日子。
现在,她想明白了,谁说喜庆的日子,人心里也是喜庆的呢,新娘子一定伤心极了的,才会忘却河水带来的冰冷刺骨与窒息的痛楚。
“太子妃殿下,您终于笑了呢,多美啊。今日是要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的,咱们娘娘喜欢爱笑的女子,您得多笑笑。还有礼成大典,须得出宫祭拜宗祠呢,等过了今天,您就是咱们殿下真正的正妻了,一切都圆满了。”站在背后理冠的司侍,见一直呆若木鸡的太子妃弯了弯嘴角,赶紧迎合道。
“姑姑,离进宫还有几个时辰?”她僵硬的笑笑,问身后人。
那姑姑见她主动搭话,回应道“不早了,轿辇都排好了,再过半个多时辰便得出发了。”
程思绵点头“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有些饿了,姑姑你们去吃些东西,顺便给我带一些吧。”
那司侍犹犹豫豫,本来她们就是不能够随意进出的,更别说吃什么东西。
程思绵从镜子中窥探到她为难的神情,继续道“我有些紧张,没经历过太多大场面。姑姑你们给我静一静罢。”
司侍为难片刻道“奴婢们去门口侯着,时辰到了进来请太子妃殿下。也遣人送吃食过来。”
程思绵点头应了“劳烦。”
那司侍便将带来的一群人往外带去了,屋里独留下了她与那个一直看守她的女子。她冷面寡言,迄今为止,没与程思绵说过一句话,不干涉她在屋内做的任何事,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她。
程思绵从妆镜台起身,一身宽大袍服拉扯得她步履维艰,她往里头的床榻而去,拉上了帘幕。那女子终于主动同她说话“殿下,我需要看得见你,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请允许我拉开帘子。”
里头的程思绵愠怒“住手,我里衣有些不舒服想调整一下你也要窥视么?”
那女子拉帘子的手果然顿住了,只好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敬声提醒“殿下请尽快。”
——
李追没能带回程思绵,身陨,程渊也不必再动身迁移。赵观棋在房里亲手为李追雕刻了排位供奉,为他默默敬香,熬得双目酸涩浮肿。他助李追从百毒王那里逃出来时,李追曾经允诺不惜性命也要在他身边报答他。他对李追说或许他们可以做兄弟亲人,他却坚持认他为主。他亦如同兄长默默守护着自己,如今他当真为自己付出了性命,其间滋味奈何。
宋承恩今日会带程思绵去见皇后,这是他唯一得见她的机会了,可也十分艰难。
见她,能做什么呢,他能阻止这场婚事么?李追走了,他步步为营,现下又步步举步维艰,他痛苦又不甘。
她本该是他的新娘,他却无力将她留在身边。
“赵观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脑海中是上次程思绵问过她的问题,声声刺耳。
“程思绵……小蝶……”他跪坐在垫子上,痛苦铺天卷地袭来,悔恨就要将他淹没。为什么当初他要将那宫女的面容强施于她,为什么要将所有人卷入自己的仇恨之中。
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他确实放不下,国仇家恨让他丧失理智。再次想起了与师父的赌咒“今日你习得我药王心法,来日不可研任何毒术,否则万毒攻心而死。”
他的师父,世间大善者,在他最落魄无助时收容了他,可他虽学医术,却满脑子都是杀戮,次次被指责心术不正,侮辱了医家德行。他的师父怜爱他,还是愿意传授毕生所学给他,并让他立下誓言,日后不得研习毒术,与医家背道而驰。为何如此,只因当他为大凶大恶之人,所以,确实他大凶大恶。赵观棋究极,心绪烦躁。
终于,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吐湿了身前的供桌,他痛苦的闭上了眼。
这一次,所有的所有,都在梦里看得清楚。
为何初次相见,他就抑制不住会被她吸引;为何明明已经殊途,他还是想尽办法,要与她多走一段路;为何她明明不是那么耀眼,他满心满眼会被她牵动。舍不得她,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原来,早在从前的从前,他就深爱过她,她早就应该是他的结发妻子的。
原来,他与她之间,还有那么多无法弥补的亏欠,他欠下的债,偿还不尽还愈甚。
程思绵,我早该娶你的。
这一刻,他终于释然。“君生妾亦生,妾死君必随。谁若相诀别,桥上待归魂。”
残败的花枝枯萎凋敝,还摆放在桌案一角,镂空莲花铜香炉中依旧有淡淡熏香的气息蔓延,那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他舍不得让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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