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坐在沙发上，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就这样僵持了半晌。关一以为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烧迷糊时的所作所为，却没想到他又一次开口求证了：“我真的抓着你不放?”
关一应声。
“我还抓着你输完了液?”
关一再次应声。
“送我回家的时候我还不肯放手，所以只能把你也带回来了？”
关一没忍住笑了，但好在没笑几声就止住了，然后又一次应声。
祁越终于将视线从窗户上移开，他盯着关一的侧脸，其实他挺介意关一笑得这两声，毕竟他是个要面子的，但不知为什么，视线移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就再也生不起气来。
他是一个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他同情过很多人，但也救不了很多人，所以同情这种东西便慢慢被时间消磨了。
可对着关一，这么多年的习惯土崩瓦解，他见不得这个人难过，就像见不得一只落入泥潭的蝴蝶挣扎。
祁越叹了口气，轻声问道：“还没吃饭吧，饿吗？”
关一在自己笑过之后许久的沉默里敏锐的感知到了祁越的情绪，便识趣的不再发出声音，听到祁越的询问时他愣了一瞬，转而勾出一抹微笑，回道：“还没，不怎么饿。”
祁越起身，边走边挽袖子，回头问他：“有忌口吗？”
关一起身，向着声音的来处走了几步：“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没吃，正好一起。”他说完便进了厨房关上了门。
祁越的厨艺在多年独自生活中练就的炉火纯青，比上饭店也差不了多少。
正洗着菜呢，余光瞥见厨房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祁越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问道：“怎么了？”
隔着玻璃，关一的声音闷闷的，他说：“我在这边陪着你。”
祁越笑了笑，几步走过去拉开了厨房的门：“那进来陪吧，站外面怪吓人的。”
关一扶着门框犹豫了很久，正准备迈出第一步，一只微凉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带着他进了厨房。
下一秒一撮材质柔软的布料塞进了他手里，接着祁越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抓着吧，方便些。”
关一没说话，只是紧了紧手里攥着的衣角。
祁越从没想过家里会多一个人，身后会多一条“尾巴”，起初他还挺不习惯的，老担心会踩到财神爷的脚。
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他俩居然还挺默契的，关一总能在他有动作时提前让出空地给他落脚，这让他自在了不少。
祁越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些感慨，他上班后三餐差不多都是在外面解决，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做过饭了。冷清了这么久的房子，终于再次有了烟火气。
饭菜摆上桌后，祁越看了眼窗外，发现已经黑透的夜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他小声嘟囔着：“又下雪啊。”
“讨厌下雪吗？”关一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筷子在碗里夹着，只是夹了很久也没有夹到东西。
祁越起身拿走他手里的筷子，去厨房换了把勺子递给他：“还好，算不上讨厌。”
关一握着勺子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道：“谢谢。”
“不客气，吃完我送你回医院。”祁越坐下后拿过公筷给他夹了菜。
听到回医院，关一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连唇角带着的浅笑也僵了下去，他低头吃了口饭，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才开口回道：“不是在下雪吗？明天吧，雪停了再回去。”
祁越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小动作，回头看了眼窗外，雪下的确实挺大，他转回头说：“那你跟家里说一声，让他们安心。”
关一点头，唇角又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让他留在家里，祁越是愿意的。他对关一印象不错，算是单方面把他当成了朋友，留朋友在家过夜没什么，更何况还能让这个冷冰冰的房子温馨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吃过饭，两人先后洗了澡。关一穿着祁越给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等着房主的安排。
祁越抱着自己的被子从房间出来，边走边说：“你睡我房间吧，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
“你呢？”
“我睡隔壁。”
去人家做客，空着手也就算了，还要让人家把卧室让出来，关一有些不好意思：“我睡沙发上也行。”
祁越刚把被子放好出来就听见了这一句，他笑了笑说：“财神，沙发太小睡着不舒服，还是睡卧室吧。”
祁越这句倒是实话，他家的沙发他睡着刚好，但是关一这身高光是看着就觉得够呛。
关一点了点头，又问他：“是不是很麻烦。”
“嗯?”祁越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不是很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可祁越心里却莫名有些发堵，因为这样的话他也问过，问过很多人，问过很多次，得到的结果却永远都是那个字——“是。”
“不麻烦。”祁越回答的很干脆，只是不知道这个回答是给关一，还是曾经的自己，又或许都有。
“祁医生。”关一说。
“嗯?”
关一抬头，空洞无光的眼神刚好落在祁越身上，此刻的他好像与常人无异，他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想叫一叫你。”
祁越被他逗笑了，扶额叹了口气说：“你真是……”
很可爱啊。
祁越没有说完后半句，就拉着关一让他回房间睡觉去了。
打点好一切，祁越躺在床上，关灯后的房间一片黑暗，他盯着某处看了许久，最后在黑暗中坠入梦乡。
隔壁房间里，关一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手机不停的振动，他皱着眉头，把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闻着鼻尖清爽干净的味道，他的心情才得以舒缓。
又过了半晌，手机还在振，关一叹了口气，双手撑着坐了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下接听却没有听见预想的那个声音，准确的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挂断了啊。
关一拿着手机等下一个电话打来，果然不出所料，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他随手一点，希望这次也能挂断。
但天不遂人愿，电话那边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也是关一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在哪？保姆说今天没看见你，去哪了？”说话的声音儒雅随和，带着久经岁月的成熟。
“我出来散心。”
“散心?关一，我记得我没有允许。”
“对不起。”他几乎是习惯性的说出这三个字。
“回去吧，不要让我生气。”
关一沉默了很久，久到对面先开了口：“听话。”
“嗯。”他的语气很轻，但这一个字却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通话是怎么结束的，自己是怎么躺回床上的关一已经记不清了。
他仰躺在床上，感受着眼前的黑暗，越来越觉得把祁越按在自己身上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他只是出病房透个气，却突然感觉有人倒在了他身上，他伸手捞了一把，将那个人搂进了怀里。
旁边是一道熟悉的女声：“关…关一?！啊！那个……祁医生他发烧了，我得送他去输液，你……”
是那个叫周琳的护士。
他下意识将怀里的人又紧了几分，周琳想将祁越拉回自己身上，却发现拉不动。
关一正犹豫着要不要松手，却听到周琳在旁边说：“啊……您方便吗？祁医生好像不怎么清醒，他抓着您的衣服不放，您能不能……”
关一这才注意到了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确实是抓着他，但力道很轻，关一笑了笑：“没关系，我送他去吧。”
周琳立马兴奋起来：“好的好的，谢谢您，我给您带路。”
关一听见她走远了些，搂着怀里的人准备跟上去，步子还没迈开，肩上的手就滑了下去。他笑了笑握着那只手又抓上了自己的肩膀，反复确认不会再松开才抬脚跟了上去。
之后的不肯放手只能带着他回家，自然也是假的。
可假的又怎样，至少他想做的都做到了。
他如愿从那个病房里出来了，虽然时间短暂，回去后也许很久都不可能再踏出一步，就算是这样他也觉得足够了。
关一感受着眼前虚无缥缈的黑暗，唇角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想，老天果然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扇窗，这扇窗年幼时就出现过，那时候是钢琴，而现在也许是……
那位祁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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