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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也是与你敌对的敌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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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樊山有一个传说。传说必樊山有一位神明,人们称呼她为山魅大人。
这位山魅大人最喜欢晚霞,每日傍晚都会爬到山顶,看太阳落山,人类中有先人曾在山林里迷路时,见到过山魅大人,他们说山魅大人身披云霞般的彩衣,头戴雪莲花一样美丽的发簪,乘着黑色的豹子,独自靠在一棵千年松树下看太阳落山,每一位见过山魅大人的人,都说山魅大人如纯洁无瑕的雪山巅,她温柔善良,主动为迷路的村民指路,必樊山村物产丰富,山果甘甜河鱼肥美,就连流浪猫,都被养得肥硕,人们说这全都得益于山魅大人的守护。
每逢佳节,便大兴祭祀,瓜果蔬菜屠宰牺牲,虔诚祭祀,众人其乐融融。可是灾祸不挑年月,必樊山连年干旱,地里颗粒无收,河枯水竭,村民接二连三地失去亲人,于是人们祭祀比往年更隆重。
本该给人吃的猪牛羊,人们拿来供奉给山魅大人,祈求山魅大人赐予他们平安,一筐一筐的纸元宝烧下去,时过一年又一年,毫无起色,反而愈来愈严重,必樊山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了。
人们遭到了信仰的背叛,挥向猪羊的利刃变成挥向山魅大人的绝命刀,人们掀翻了祭台,砸毁了山魅大人的神像,抄起家伙,轰轰烈烈地入山,要与山魅大人对峙,传闻山魅大人待过的山头,人们用石斧,用巨石,砸坏了山头的平台,砍倒了千年松树,将山中郁郁葱葱的山林全部砍倒,只为逼出山魅大人。
可是没有人见到山魅大人。
山中除了植物,就是动物,没有什么山魅大人,也没人看见任何一只黑色豹子。
人们扫兴而归,路过山魅庙的废墟,旁边有一个玩石头的小孩,她盯着破败得不成样子的神像的脸庞,惊叫一声:“妈妈!山魅大人流泪了!”
“什么山魅大人,一个山中的混账东西,流泪?她也知道哭?吃我们那么多祭品,死那么多人的时候没见她出来救命!根本就没有什么神,我们只有我们自己!不许在这里玩,快走!”
“妈妈!下雨了!”
天降甘霖,淅淅淋淋,浸润了泥土,积蓄了山泽,死去的枯草在雨水中被打得越来越低。
女人伸出手,雨切切实实地落在她的手心上,她发怔地看看手中的雨水,再去看头倒在地上,脸上破了一个大洞的神像,她反复想刚才孩子说的话,“山魅大人流泪了”,原来不是流泪了,是天下雨了。
刚从山林里打砸回来的人们兴冲冲地跑回村子里,告知喜讯,家家户户拿出脸盆、水缸、木桶出来接雨水,小孩张着嘴,伸出舌头,让雨落入口中,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尝到雨水,这雨水尝起来比鸡腿要更香,闻着空气中的混着尘土湿润气息的青草味,欣喜若狂。
可人们没有高兴多久,就开始哭了。
这雨下得太久,太大,太多,它一连几天几夜,厚重的雨水使劲儿往下砸,仿佛把数年未下的雨都一起下完了。
所有的水缸都满到溢出来,所有的河流小溪都满到溢出来,水淹到了家门口,山魅庙被水淹了,破烂神像被冲走了,被砍倒的树木被冲走了,房子被冲走了,人也被水冲走了。
人们冲到高地上,挣扎着存活,人们想到山魅大人看夕阳的平台,人们想冲着跑上去,可一路上,泥水石子都在随着被砍倒的树木往下滚去,粗壮的树木,拦住人们的步子,带走人的生命,挣扎之中有人抱到了那棵被砍倒的千年松树,千年松树带着她,漂流到了岸边。
这个侥幸活下来的人看着怀中的千年松树流泪。她想起她的儿子,她的儿子说他亲手把山魅大人看夕阳的平台给毁了,往上爬,没有用,往下走就是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洪水裹挟,带去了她也未曾去过的远方。
灾祸过后,活下来的人返回了必樊村,抱着千年松树的女人第一个回去,她叫来了帮手,一起把这棵千年松树搬村子里了,她花尽积蓄重建了山魅庙,将这棵千年松树供奉在庙里,她说:“千年松树就是山魅大人。”
“山魅大人从未离开。”
说山魅大人流泪的那人小孩也活了下来,她长在山里,笑嘻嘻地跟着植树的人上山,到了年纪就去上学,一遍一遍读着“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的家园”的道理,她背着书包返回家乡,有时她会去山魅大人的庙里扫扫地,收收供果,游客来山里旅游,看到远在深山的庙里供奉了一棵被砍倒的松树,便问她:“这庙供奉的是谁?”
她说:“没有谁。”
她说:“我们敬山魅大人,就是在敬自然。”
我在这山里住着,我敬山魅大人,我心甘情愿做她的信徒,我曾想过“山魅”到底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在对未知力量疯狂崇拜的人里,一窥它的影子。
山魅大人是人**的投射。
这山里确确实实存在着一个别样的种族,血族。人们说他们是山魅大人的后代。他们说二十前的那场洪水是山魅大人发怒。他们要敬山魅大人,是山魅大人救了他们的命。
不知从哪一个人开始提起,以人为祭品的祭祀,这个说法一但出来,便在愚昧的人群中一发不可收拾。
被千年松树救了的那个女人,疯了似的反对,她说山魅大人是善良的人,怎么会收人为祭品,他们这样做是在玷污山魅大人的道行,这是将她拉入黑暗地狱,于是她就成了第一个祭品。
她被人带到山上,深渊之前。
说山魅大人流泪了的女孩也跳出来反对,她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拿人去献祭,这是戕害人命!可是她一个人抵抗不了一群人,于是她成了第二个祭品。
到了我这里,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个祭品,到了我这里,不再说人是祭品,他们说被送去的人是新娘,每三年送一个人上山是规矩,规矩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能轻易改,改了那叫不听老人言。
他们用灵摆测试,他们用塔罗占卜,他们焚烧龟壳卜卦,找到了一个贵族女子。他们说这个人的生辰八字最合适。是的,贵族。至于我们这里为什么从一堆平民携手共建起家园,到最后能衍生出贵族的历史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和人在一起十分难受,什么身份地位,什么金钱名利,什么美女香车,通通都要攀比一个高下。
我得了一种讨厌人的病。
我自甘堕落,要做那血族的新娘。
我对血族好奇,故而我来了。
我坏吗?也许比那些人干净。
亲爱的读者小姐,如果血族的存在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奇闻,那么我这种冒险者的存在又是另一种惊掉下巴的荒诞。
亲爱的红玫瑰小姐,你在吻我之时感到满足吗?在黑夜将来之时,我筋疲力尽,她愈发充满精力。
她丢下我,独自离去,开了门,走向幽深的黑夜里,恶龙在我窗外徘徊不去,最终在看到她离开时猛地一下向下飞去,我强睁着眼,想再看一次月光,我看见悠悠的灰云在我眼前散开,散去了遮月的“阴霾”,渐亏凸月挂在空中,一只巨龙煽动双翼,从月下经过,我看见了,那个让我反复想起的红玫瑰小姐。
她穿了一身红裙,她很爱穿红裙,我怀疑她的衣柜里全是吊带的红色连衣裙。
女仆从外面进来,问我是否要沐浴,我说要,她们扶起我,再次去到温泉池里。
这次的我比上次的我更为坦然。
氤氲水汽飘散在空中,我叫住了正要出去的女仆,问道:“她去哪儿?”
女仆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却也是我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主人去参加宴会了。”
说完,她们不再说话,我不问,她们绝不多言。
我洗了身子,泡了一会儿,在穿衣镜前,由她们服侍我的穿衣,我身上的红痕显眼,暧昧不已,显得我脖子旁的两个圆洞一样的齿痕没那么显眼了,刚才不说话的女仆拿来膏药,为我轻轻擦上。
今天还是一条白裙子。
白裙子确实很衬我这张病美人的脸。她们怕我摔着,扶着我出门,我却在出门拐角之处,看向幽深的东阁楼。
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我没有迈出脚步向它走去,我走向相反的方向,下楼梯去了。
我在楼梯口的窗户望向古堡之外,古堡外的花坛里,全是红玫瑰。
我问:“我能去采一些红玫瑰吗?”
女仆答:“可以。”
我下楼而去,来到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古堡的堂内,像教堂一样的束柱,肋骨拱顶,正门之上有一个硕大的玫瑰花窗,彩色的琉璃拼造而成,浅浅的月华照进来,照得堂内斑驳陆离。
一个女仆扶着我,从堂中央走出去,仿佛我真的是这古堡的主人一样,另一个女仆去拿了园艺工具。
一出门,馥郁的玫瑰馨香向我涌来。
我走到玫瑰花从下,蹲下,轻抚它柔软的花瓣,怀着不良的念想,触碰玫瑰的花蕊。然后顺着玫瑰的花瓣向外摸去,接过女仆递给我的剪子,斜着剪了一枝玫瑰。
玫瑰刺伤了我,我仍要向玫瑰而去。
忽然,我的视线前方,缓缓走来一位穿着棕色高跟鞋的女人,裤子很长,遮住了她一半的脚,只露出一半的尖头皮鞋。
我顺着她的脚抬头往上看,我对上一双温柔似水的黑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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