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
简纾几步冲到阮世礼身侧,一把攥住他冰冷的手腕。
“那天晚上我和他一直在一起,把我一起带走吧!”
走廊里几个检查人员冷漠且高傲地仰着头,手里拿着审查令的首长轻蔑地道,“通知里仅提到阮世礼一个人,无关人士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语罢,两个绿大衣围到阮世礼身边,另一个上前就要来掰简纾的手。
“简纾,松开吧。”
鲍里斯先生挡在他身前,微微颤抖的右手放到简纾的手上,轻轻捏了捏。
“我……”
鲍里斯先生双目间深深的皱痕,检察人员不耐烦的跺脚声,阮世礼瘦削的背影都在用力掰开他的手。
他始终背对着他,没有说一个字。
自辩也好,反抗也好。
什么都没有。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一瞬间,走廊恢复了深夜的寂静,B201房内幽黄的灯光照在简纾伤痕累累的左脸上。
“休息吧,会没事的。”
鲍里斯先生轻轻摆了摆简纾的后背,拖着步子融入了黑暗的走廊,花白的发顶,似驼峰般深深弯曲的后背,和简纾第一次见到他那天判若两人。
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地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嵌入肉里。
简纾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
他二十几年学的东西全部都是狗屁!
穿着熨得整齐的黑白西装,站在灯光下,面对着同样西装革履的学者们,他侃侃而谈,面带笑容,语气轻松,接受着赞美和掌声。
“阶级矛盾极其严重。”
“党派之争在上层贵族之间形成严重的‘黑色恐慌’。”
“贵族也好,平民也好,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
他自豪地对自己的研究进行总结,他以为自己懂这个时代,可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懂。
此时,愤怒,无力,恐惧混合着将他吞噬,简纾才真正意识到那些话的重量。
他似幽灵般飘过走廊,跃过楼梯,来到第六宿舍的大厅,无力地缩在阮世礼曾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侧首,便能看到紧闭的大门以及落地玻璃窗外的景色。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如果鲁异尼是历史的尘埃,那他估计连一口气都算不上吧。
*
“喝奶吗?”
不知何时,一个个子偏矮,身材壮实的男生站到简纾身前,右手拿着一个冒着白雾的杯子。
他,一身深绿色麻制睡衣,一头金发服帖地包住大大的脑袋,立体的面孔中一双绿色的眼睛格外诱人,透着智慧的光。
不容简纾拒绝,男生拉过他的手,就将杯子放到简纾的手里,随后,无比自然地坐到沙发的扶手上。
“我是约瑟夫,住你们隔壁。”
“喝呀,凉了就不好喝了。”
在那双有魔法般绿眼的注视下,简纾不知怎得,竟真喝了一口。
微烫的牛奶从食道滑到胃中,整个身体瞬间暖和起来,就连情绪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
“好喝吧?被抓走那个总来我这里要奶喝,每个月有一半的奶粉都是被他消耗掉的。”
“噗——”
简纾呛了口奶。
“被抓走那个”这称呼着实有点直接了。
此时,简纾想起了这个自来熟的男生是谁,阮世礼曾说过,如果他不信自己成绩很差,可以去隔壁问“约瑟夫”。
“你和他……阮世礼很熟吗?”
“唔,如果我说很熟确实有套近乎的嫌疑,毕竟那家伙一直独来独往的,但,真说不熟,对不起我这四年里被他喝进肚子里的奶粉。”
约瑟夫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摸着下巴。
出事以来,简纾第一次笑了。
那双绿色的眼睛在接收到缩在沙发上少年的笑容后,闪了闪。
“哦,还有,每学期的期末考要不是我,这家伙早该退学了。”
“原来是你!”简纾惊呼。
他说阮世礼这拉丁语一个词不会,怎么可能按时读到四年级,肯定是有人帮他考试作弊了。
“你这样能把他害死,这不到一个月后统考他要怎么啊!”
“凉办呗,自作孽不可活。”
“……”
他还以为这宿舍里能有个正常的人。
“你是不知道,这个人拿绝美的石头诱惑我!这谁顶得住啊!”
简纾的脑海里立刻回想起海边散落的那堆被精心挑选的鹅卵石,以及他书桌上摆着的那堆画着奇怪图案的成品。
“……”
“你难道没看到吗?我记得那家伙房间里有很多的啊。”
“我,看到了。”
“啊!你不觉得很漂亮吗?不,根本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了,这简直堪比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艺术品啊!粗糙且极度扭曲的线条,夸张大胆的用色,矛盾又和谐的整体氛围!我敢笃定,即使那家伙将来一无所成,凭着这些石头也足以名流青史了。”
约瑟夫越说越激动,单人沙发因为他激动且夸张的动作晃动。
一道电流从穿过简纾的身体。
“你觉得他能名流青史?不不,我是指除了绘画以外,其他的方面,”简纾顿了顿,起身站到约瑟夫身前,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如果,我说将来,他会成为A国历史中最伟大的人,你信吗?”
“我信。”
宝石般的绿眼睛里,简纾看到了真正的自己,三十二岁的自己。
“这可是个统考都过不了的问题少年,你也信?”
虽然简纾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已经弯成月牙。
“嗯。”
……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想去一趟南区的自然公园。”
*
简纾再次从单人沙发上醒来时,天已经微亮了,事实上距离他闭上眼才过去了半小时。
身上因为热牛奶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暖气,都散在了海边。
打了个哈欠,简纾泪眼朦胧地盯着好像永远不会被推开的大门。
在去南区的路上,约瑟夫告诉他,检查机构没有传言中的那么恐怖。
对于没有确凿证据只是被举报的“犯人”,机构只会进行口头的审问,以及一些简单的性取向测试。
如果,性取向正常,是不会出事的。
简纾一听,整个人瞬间放松不少。
历史上,阮世礼曾经有过未婚妻。
但在十四岁的时候,这位贵族家的小姐不幸去世了,婚事也就此告终。
后来,因为混乱的政|治|局面以及长达十年的战争,这位年轻的首相操心正事都来不及,根本没时间风花雪月。
但,有意思的是,在战争结束后的一年,首相忽然宣布他有妻子了,而这位神秘的妻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和两个三岁的双胞胎女儿。
分别是后来历史上有名的经济学家阮争诚和女演员阮荟苼以及小说家阮荟芝。
民间关于这位一直没有空开露面、被阮世礼“金乌藏娇”的夫人的流言可谓是五花八门。
简纾拜读过一本在这方面收集得最全的小书,只能说,戏剧性有余,真实性为零。
可惜的是这位夫人并没有活多久,大概在十年后就去世了。
在这十年间,她又生下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于是,阮世礼也成功成为了A国历史上子孙最多的首相。
所以,他的性取向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吱呀——”
玻璃大门被缓缓地推开。
“阮——”
简纾急忙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向独自进门的阮世礼。
然而,少年的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轻松或是疲倦,而是一片的惨白。
平时自然泛红的唇此时白得可怕,额角冷汗密集,眉紧紧地锁在一起。深蓝色西装外套大敞着,白色衬衫的扣子散了几颗,露出清晰的锁骨。
简纾刚忙扶住他,想将人带到沙发上,但少年似乎执意要回寝室。
简纾也没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无论阮世礼要做什么,他都答应。
虽然,最初给下药的人是他,但不得不说,阮世礼因此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肋骨骨折,被人怀疑同性恋,不知道对他的名声会不会产生影响,还有因此被挤占的复习时间。
一回到房间,根本站不稳地人就直直地倒在床上。
“鞋!脏!衣服至少要换了吧!”
“天!不要这样摔啊,才过了多久,你身体禁不起这么折腾!”
简纾赶忙想抓住以不可阻挡之势摔向床的阮世礼,然而,深蓝色的衣角正好从他的手指间划过,某人已经飞速地把自己裹在浅蓝色的被子里。
穿着鞋的那种。
简纾硬是顶着阮世礼要杀人的眼神,把他从头到尾扒干净,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确认腹部没有不正常的疼痛后,才放过快要疯掉的人。
之后的两天,阮世礼都没有下过床,最多就是爬起来坐在床上发呆。
第三天开始有点起色,但还是面若死灰的状态。
那状态犹如喝了十杯咖啡。
因为身体根本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统考就剩十几天,学校对阮世礼和简纾完全是放任自由的状态。
于是,简纾成功成为了贵公子的保姆加私人教师。
“吃进去,不许偷偷吐出来,不吃不能睡!”
“衣服脱下来,我送去洗衣房。”
“去去去洗澡,要不要我跟着?你小心点别摔了——”
“要什么?书?笔?茶?”
“这张卷子做了,就在床上写别乱动,我做了个小木板。”
“为什么还能错啊,我的大公子!暂时放下您那些奇思妙想好吗?”
“不说话没问题,把这几张纸上的五种变格法给我记清了。”
为了给阮世礼营造一个良好的语言环境,简纾坚持每天早上他要醒来的点,开始念拉丁语美文以及亲手写的统考作文范文。
虽然当年简纾的统考成绩没有“这个简纾”这么厉害全国第一,但好歹也是前五十,更不要说他后来一辈子的时间都在和学术打交道。
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就和一加一没什么区别。
就是,阮世礼每天五点半起床,那,他就要五点多醒来,没几天,简纾觉得自己快猝死了。
不是谁都能晚上九点准时睡着,而且睡眠质量极佳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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