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是当地有名的大善人。
不知是不是日积月累的善行得了福报,六十多年前,云夫人生下一位小少爷,也就是后来的云公子。
云公子打小就是个好孩子。
云家庄只是个小地方,读书识字的人不多,可云公子从小就很聪明,也很爱读书。
人们都笑说云家怕不是要出个状元了。
本也不过是村中人开开玩笑,云老爷和云夫人也没指望着他能飞黄腾达。
不料玩笑话一语成谶,云公子长大后,竟当真考了个状元。
四十年前,云公子高中,他没有留在京都,而是回了家乡琼州做官。
为官期间,他始终秉持着清正廉洁,勤政为民的本心,秉公办事,不徇私情,亦不畏强权,深受百姓尊敬爱戴。
直到三十二年前,暴雨连绵不断,沧江水泛滥成灾。
那一年,由云公子受命负责监修河道堤坝。
琼州常年有水患,朝廷每年都会拨大量款项下来,那河堤本应修的固若金汤。
按理说那一年的雨水虽多,但也并非什么百年不遇的大雨,怎么看也都应是能撑住的。
可当雨越下越大,沧江在琼州境内竟有四处河口决堤,大水淹了七个县城,连对岸的扬州都被波及。
共计上百万人受灾,因洪涝及后续造成的饥荒、疫病等,遇难死者逾十万。
此等弥天大祸,朝廷必然要彻查。
云公子身为督修河堤的官员,被上头派来的钦差查出贪墨朝廷拨款,收受贿赂,修堤工程造假等多项重罪。
数罪并罚,最终判了云家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充为官妓,家产抄没充公,连女眷及其后代也不得从良,赚的钱还得用来还朝廷的债。
云公子当然是被冤枉的。
他甚至根本就不是一开始的督修官,他接手的时候,这就已经是个烂摊子了,只是他没能在暴雨到来前完成补救。
但云家庄的百姓知道他清白,京城的朝廷却不知道。
或者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么多钱,哪里是一般人敢贪的?
那些钱一部分进了琼州污吏的口袋,更多的,都孝敬给了京都的权贵。
只是谁也没想到那河堤如此脆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决了四处口子。
可祸已经闯出来了,总要有人背这顶黑锅。
云公子正好出身平平无奇,官职不高不低,他又正好被推到了负责修堤的职位上,正好从不结党营私,没有靠山,多么完美的替罪羊!
钦差不敢得罪贵人,琼州官员有了贵人庇佑,官官相护,串供制造伪证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贪污**造成洪灾,害死十万百姓的罪名,就这么被扣在了云公子的头上。
行善积德几百年的云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听完杨老头的讲述,陆少芊不禁沉默,夏奕澜神色晦暗地看了她一眼。
这云家的经历,真可谓是惨绝人寰。
可想而知,他们死后必定是怨气冲天,若化为鬼,定然一个赛一个的强悍,极难对付。
良久,陆少芊整理好思绪,继续问他:“那十八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为何所有人都突然搬走了?”
听到这个问题,杨老头扯开嘴角大笑几声,才不紧不慢地答道:“因为那一年,云府发生了一桩灭门凶案。”
“云府不是已经被抄没了?而且这桩灭门案,凌虚宫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查到?”
云家和云公子的旧事,凌虚宫倒也不是真的什么也没查到。
只是凌虚宫那帮人查东西太讲究,也太不食人间烟火,光会盯着各地的卷宗看,走访也只会去问当地的新老官员和仙门修士。
可相关卷宗早已被那“它”暗中销毁隐藏,知情人也被处理的差不多了。
是以,他们竟然只查出云府先前的主人是云家庄的地主,以及四十年前云家少爷中过状元,更多的就没有了,连当年琼州洪灾和云公子的关系都没查出来。
这十八年前的灭门案,更是半点风声都没有,只知道云家庄十八年前荒废了。
杨老头听了她的追问,笑嘻嘻道:“你们当然什么也查不到了,因为那件事被我们瞒了下来。”
三十二年前云家人含冤惨死,但故事到这里,还远没有结束。
十几年后,那个为琼州贪官污吏提供保护伞的京城权贵,终于遭了报应。
他昔日横行跋扈,树敌众多,家道中落后,曾经做过的脏事儿就全都瞒不住了,一桩桩一件件都被人抖落了出来。
云公子的这起冤案,也终于得到平反。
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当年云老爷不肯相信朝廷给云公子定的罪,反抗拘捕,被抄家的官兵当场杀了,云夫人上吊自缢,云公子和儿子皆被斩首,妻子并两个女儿都充作了官妓。
十八年前,冤案平反之时,当时的琼州刺史本欲亲自将朝廷诏书和补偿金交到云家后人手上。
谁知一查才发现,云公子的妻子和大女儿早被折磨死了,小女儿也不堪忍受,投江自尽。
人都死绝了,平反和补偿也不知该给谁了。
而十八年前,那桩导致云家庄所有人搬走的灭门案,其中一个死者,正是当年做伪证构陷云公子的下属。
云府这座老宅已有几百年历史,经过几番修缮,很是宽敞舒适,机缘巧合之下,竟被那下属买了回去。
云公子平反的消息传开之后,云府当夜便闹了鬼。
下属一家都被困在云府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云府似乎都成了鬼窟,那一家子被挨个折磨得不成人形后,才一一扭曲地死去。
惨叫声一整夜都连绵不绝,响彻了整个云家庄。
但没人去报官,他们共同瞒下了此事。
“平反固然是好事,可云家人已经没有活人了,沉冤昭雪不仅不能让他们安息,反而再度激起了怒火和不甘。”
杨老头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们都知道那人就是云公子昔日的下属,他嚣张的很,理直气壮地将云家祖宅据为己有。”
“那天夜里,听到云府的声音,大家就知道是云家的冤魂在报仇了。厉鬼灭门,道士会来驱鬼,所以不能报官,那下属一家反正也得被朝廷杀,何不让云家人痛快报仇呢?”
“但那毕竟是厉鬼杀人,就算他们生前是大好人,杀人也只是报仇,我们还是害怕,只好就此搬走,谁也不敢再提这事儿。”
这下,陆少芊和夏奕澜都沉默了。
门外的红叶和夏奕洺耳聪目明,破茅屋也根本隔绝不了声音,自然也将屋中对话听的分明。
一时间,四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云家庄必须去,“它”兜了这么一大圈,故意引他们前往,若不将计就计,只怕会错过更重要的讯息。
可云府的鬼魂经历又如此凄惨可怜,这云家庄的问题实在是不好处理。
片刻后,二人起身告辞。
了解完了“它”想让他们知道的故事,接下来就该顺其心意,前往云家庄了。
临走前,转身之际,陆少芊瞥见一道寒光。
夏奕澜突然拔剑斩向杨老头!
他手中的灵剑寒漪控制得极为精准,剑刃分明碰到了杨老头,却不伤他分毫,反将一道黑影从他体内劈出。
那黑影离体后即刻消散,无踪无迹。
见状,陆少芊立时明了:“杨老头被这鬼气控制着?莫非他根本就不是云家庄的佃户?”
“看来方才我们和‘它’打了个照面啊。”
夏奕澜同她一样面色凝重:“能在你我面前隐藏,并瞬间离体逸散……”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有了答案——新的鬼王现世了。
……
那西南小村离云家庄十分遥远。
从天极山来到小村里,就已经花了整整十个时辰,再从此地去往云家庄,更是路远迢迢。
当夜在半途歇脚时,四人随意寻了一处客栈下榻。
凌虚宫财大气粗,又是神官亲自出巡,自然是每人一间上房。
这是难得有机会避开夏奕澜的时候。
陆少芊打算借机与红叶阐明利弊,谋划一番。
等到了云家庄,夏奕澜也用不了灵力时,制造机会叫红叶帮忙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晚饭后,她根据往日相处的记忆,估算了一下夏奕澜的就寝时间,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沐浴了。
夏奕洺那孩子虽然这两日总拿怪异的眼神盯着她,也一直不太看得惯她,但很好对付。
她决定趁这个机会去找红叶。
不料她刚推开房门,就见门扉之外,一道白色身影已凭栏而立。
听到身后的门声吱呀,那白影缓缓转过身来,于灯下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正是她想要避开的夏奕澜。
此刻陆少芊心中也难免涌上一阵无力之感。
昔日相识多年,又曾结伴游历,更搭伙管理凌虚宫两年,她自然熟悉夏奕澜,但她熟悉的是之前那个,现在这个她尚且摸不清楚。
夏奕澜就不一样了,此人心思缜密,又占尽先机,对她也极为熟悉。
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他似乎都能提前预料到。
从前以为他是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这般像是能无所不知的样子,自然可靠又叫人敬佩。
可如今二人已是不死不休,这能耐便成了可怖的手段,叫她愤怒又疲惫。
她正想关上房门,再另寻机会。
夏奕澜却按住了她关门的手。
大概是昏暗的灯光作祟,他的眼神竟像是有几分柔和,也或许他又开始了新的表演。
四目相对之时,他道:“你若有话,何不直接同我说?”
尽管心中憋闷,陆少芊还是让他进了门。
反正自己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他都能猜到,那就等于她什么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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