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课迟长老是主讲，林千潇是副讲。因讲台之上有且仅有一个座位，林千潇便坐在了弟子坐席的第一排。
于是，第一排的内堂弟子们面上谦和有礼，恭敬且诚恳，冲着林千潇再三行礼后，仿佛商量好了一般，自发地起身，行动颇为默契地空出了御清长老四周的坐席。
林千潇：“……”
褚意欢则坐在最后一排，抢占课堂打盹必备的黄金位置，一扭头，刚好能看见林千潇的侧颜，便肆无忌惮地看了过去。此人目视前方，腰背挺直，坐相端正无比，行为举止愈发规整，样貌与二十年前，丝毫没有差别，只是周身多了一丝沉稳的气度。
好似有所察觉，林千潇突然转过身，冷冷地看向后方，吓得其他弟子赶紧正襟危坐，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褚意欢“啧”了一声，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尖酸刻薄、假正经、讨人厌！心眼小的好似针鼻，偏偏一身脾气大过天！
褚意欢斜着身子，支着腿，一只胳膊压在书案上，手指百无聊赖地将小白的四肢摆成各种形状。
突然，一枚不知名的暗器从天而降。
……不，是一个纸团飞了过来。
他打开一看——
苏辞道：“下午的剑道课，你准备怎么办！？另：你手上的娃娃好可爱，哪儿来哒？”若是在练功堂使用传音术，立即会被两位老师察觉，还是最原始的飞鸽传书，更加稳妥、安全一些。
褚意欢当即大笔一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那东西是我捡来的，羡慕吧！”他将纸张揉作一团，伸手一弹，将纸团原路弹回。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纸团飞了过来。
薛刃怒道：“不战而逃！？你还有没有点儿廉耻之心！天水阁的脸早晚会被你丢尽的！！！”
褚意欢立即反唇相讥，笔走龙飞：“薛兄最是勇猛不过！真勇士！真男人！要不午后，你替我上场？若是薛兄出马，定能将那个什么御清长老打得满身淤青，再也不敢出门！怎么样，扬名立万的机会近在眼前，千万不要错过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
薛刃：“……”
苏辞：“你们别闹啦！御清长老此行，好似是为了挑选合适的天水阁弟子，与他一同下山！不知道咱们有没有机会呢！？我好想下山看看！！”
褚意欢心中了然，刚才顺耳旁听，将迟万春所讲的修真轶事听了个大概。他死后，修真界众人直呼大快人心，原以为从此便是天下太平，人心安定。却不料这样的安宁没能维系多久，继而妖邪四起，鬼魅丛生，修真界再次陷入动荡之中。所谓“祸福休戚相关”，虽是乱世，危险丛生，但有时候下山历练一番，反而有助于修真者提升修为。
不过……这种机会，一般是落不到像易然这样的菜鸟头上。
天水阁斋堂。
褚意欢、苏辞、薛刃三人毗邻而坐，苏辞与薛刃面对面坐下，褚意欢对面的位置便空了下来。
阮钰远远见了，心中微动，向着三人的方向走了几步。
忽然，褚意欢对面的位子上大马金刀坐下一个人，来人微微颔首，理直气壮道：“你们自便，不必拘谨。”
褚意欢心头一跳——讨债的来了。他暗自叹了口气，这人可真是狗脾气，还是那种一旦咬住猎物，绝不撒口的护食品种。
薛刃颇有些幸灾乐祸，心想——御清长老，这是防着褚意欢逃跑呢？简直太明智了！
此时，一股浓郁的味道顺着风，飘到褚意欢的鼻尖。
令他霎时变了脸色。
咦？这味道——
褚意欢鼻尖猛烈地抽动几下，眼睛眯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一丝迫切。
这味道好香啊，闻起来有点像是烤肉的香味，但又不一样，这味道比烤肉的香气更淡一些，又好似更浓郁些。
褚意欢闭着眼睛，晃头晃脑地品味了一番，最后两手一合，双眼一睁，恍然大悟！
这香味令他想起很久之前，与师兄一道，曾在明城醉仙居，喝过的一碗牛骨面。醉仙居大师傅，面食手艺乃是一绝！牛骨被炖至纯白色，香气四溢，轻轻一吸，牛骨中的骨髓便被吸入口中，顺滑无比。
褚意欢以风卷残涌的架势闷头吃面，一双筷子耍得快到看不清影，十分迅速且精准地往嘴里塞着吃食。薛刃与苏辞盯着面前越摞越高、颤颤巍巍的空碗，两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碎了一地——
这人，简直是饿死鬼投胎！
诚然，褚意欢的吃相绝对算不上粗鲁，可那架势，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直至将第十碗牛骨面吃下肚，喝完汤，褚意欢这才撂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擦擦嘴，显然心情十分不错，对同一桌上的三人翘起嘴角，微微一笑。心中却想，这面还是比不上醉仙居的牛骨面正宗，勉强能入得了口罢了。
林千潇那张不大会掩饰情绪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点古怪的神色，看向褚意欢的眼神中也带着一丝疑惑。突然觉得这人竟有几分眼熟，之后刚好看见这人挑起嘴角对他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就愈发古怪了。
“易、易然，”苏辞瞪着一双圆眼，颤巍巍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褚意欢摊在座椅上，四肢呈大字型，长吁了口气：“真是舒服！”因魂魄不全，他死后未能入轮回。这二十年，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饥饿感却一直未曾消减，这令他一度十分怀疑，自己难不成是个饿殍鬼！在外漂泊二十年，总算是吃了个肚儿圆。褚意欢摸了摸填了个八分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笑了。
苏辞：“……”你开心就好！
因下午是室外剑道课，所以天水阁众弟子无须前往千门殿，午食过后，便三三两两结伴前往天水阁正门前的一处圆台。天水阁不禁门下弟子私斗切磋，长老与格外有天分的弟子之间偶尔也会比划几下，此处圆台便是专门为门弟子斗法演练所准备的。
眼看着这圆台近在眼前，褚意欢心宽体胖地想，即便林千潇再不讲理，他还能打死自己不成！顶多被揍得三天下不来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有弟子路过，好奇问道：“那是谁啊？”
褚意欢下意识望了过去，突然顿住脚步。
一巨大的石碑之上，龙飞凤舞刻着天水阁三个大字，石碑之上云气缭绕、若隐若现，霎时又金光微微现出，好一派仙家作风，生怕别人不知道此处乃是仙家府邸。
褚意欢此时看得却不是那块石碑，而是石碑之下跪着的那个人！
那人身穿一身玄色锦袍，在一众白衣飘飘的天水阁弟子当中，格外显眼。此人一头黑发高高束起，脸上带着一副几乎将整张脸遮住的漆黑面具，看不清长相，徒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身旁马上有好心人，给予解答：“你是新来的吧？这都不知道！那是妖王褚意欢……”
这名弟子大惊失色：“什么！？妖王褚意欢不是早就死了嘛！？就算没死透，怎么会跪在那里？？”
“你着什么急啊！我还没说完呢！那是以妖王褚意欢为原型所制成的傀儡，据说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发饰、服饰、包括佩剑，都与本尊一模一样呢！”
“哦哦，这样啊！吓我一跳！那祸害要是还活着，哪里有咱们的活路，还不得将修真界搅个天翻地覆！？”
褚欢看着不远处跪在石碑前的傀儡，心脏像被一根针猛地扎入，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但是这种疼痛却深入骨髓。
又一弟子唏嘘道：“真是惨呐！自从御清长老用傀儡术制成这傀儡之后，但凡经过这石柱，便要这傀儡跪下，须得跪足一整天方可呢！！”
“确实啊！人死了都不消停，还要傀儡在此处赎罪！未免有些不太人道！”
一弟子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褚意欢当年杀了多少同门弟子，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都难以祭慰惨死的那些亡灵，如今只是下跪罢了，算是便宜他了！！”
“……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何况他早就已经死了，事过境迁，如此这般折辱他，委实有些过了……”
那弟子冷笑一声：“呵呵！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还得给你立一块“仁义典范”的牌坊啊！你们的亲人惨死吗？你们能够真切体会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冷冰冰尸体的那种痛苦吗？若是他还活着，上天入地，我定要他血债血偿！”
闻言，褚意欢脸色又白了几分，整个人晃了一下。那形似褚意欢的傀儡仍然一动不动跪在石柱前，半低着头，仿佛在忏悔什么。褚意欢看着他，仿佛看到那个茫然无措的自己，天大地大，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过了好一会，那弟子小声反驳道：“你、你怎么确定是妖王褚意欢干的？我听人说，褚意欢也曾是天水阁弟子，为人虽然狂放不羁了些，即便是坠入妖道，也不至于此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你们看那傀儡手中握着的那把剑，那就是证据！当年叛徒褚意欢正是用这把佩剑将天水阁十一名精英弟子，屠戮殆尽！！他身上沾的第一笔血债，便是他的视为亲人的师兄、挚友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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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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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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